——为什么?
本该是热闹非凡的喜宴,却变成了这样一副……
这样一副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枇杷屏住呼吸,尝试去分辨那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可是做不到……
大火烧得非常彻底,每一具死尸都基本呈现焦炭化。
衣服、头发、皮肤之类的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样子。
有的只是千篇一律的扭曲姿态,漆黑狰狞的模样,依稀还能瞧出死前最后的挣扎,被大火定格,让人想起从烈火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奇怪的是,枇杷并不感到十分的恐惧。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反而不像之前那么慌张了。
能看见这些尸体,至少说明这个世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安慰。
至于这些死人……
他只想确定一点,之前无故失踪的兰是否在他们之间。
“兰……”
“你在吗,兰?”
枇杷一面低声唤着,一面以袖子掩住口鼻,低头穿行在死尸和砖块与倒塌的木梁之间。
他知道自己这样子看起来大概多少有些不正常。
但是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枇杷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实上就算兰真的成为了这些死者中的一员,他也未必能认出来。
可是枇杷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脑子里反复回放第一次在竹屋中见到兰的场景,隐没在昏暗光线中的男子有着令人着迷人眼瞳。
枇杷一度将对方认作了兰公子。
可是摘下面纱的兰却生着一副截然不同的陌生面孔。
兰说让枇杷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枇杷看着对方,看着那双与故人极其相似的眼睛,脱口而出的其实是兰公子的姓氏。
兰欣然接受了。
还说……
还说,枇杷喜欢他就喜欢。
从枇杷见到兰的第一眼开始,对方就一直待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
时间仿佛从那一刻开始困在了同一个夜晚,反反复复。
而兰就困在了时间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枇杷渐渐开始遗忘自己留下的最初目的,而是单纯地想要留下,和兰说说话。
在兰公子葬身雪海的那些年里,在黎宵音信全无的那些年里,陪伴自己最多的人,其实是兰。
因为知道是梦的缘故,所以枇杷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起自己的心里话。
尽管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话想说。
但只要有兰在,他总觉得自己是退路的,因为总是有一个人,会在黑夜的深处,在在一间积雪覆盖的竹屋中等候着自己的造访。
听自己讲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然后等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就开始不知道第多少次地讲起那对姐弟和那个喻道长之间的故事。
梦中的枇杷听着故事睡去,就会在现实中醒来。
那天,也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一天,是第一次,枇杷被兰主动从梦中驱逐。
枇杷还记得,兰说过让他和陆青瑶一起离开。
可是,他没能听对方的话。
后来又接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珠珠的通风报信,兰公子的死而复生,和黎宵的久别重逢……一桩桩一件件,枇杷终于有了值得分享的事情。
可是有关兰和那所竹屋,却再也没有重新降临枇杷的梦境。
枇杷也是那时才渐渐明白,对方所说的不见并不只是一句玩笑。
可是……
可是如今,他好不容易又回到了这个梦里,为什么兰还躲着自己不肯露面呢?
——兰明明说过,只要天亮了,就带着他来参加今天的喜宴的。
可是现在天亮了,兰又去了哪里?
莫非是……因为自己没有听从对方的建议,生气了所以才故意躲起来的吗?
想到这种可能性,枇杷的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
——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枇杷想,也难怪对方总是把脸藏起来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就是在这个时候,枇杷忽然站住了。
并非因为在现场有所发现。
而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能想起兰面纱后的脸庞。
奇怪……
感觉中确实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
但是……但是,再普通也应该有一点印象才对,像是鼻子的形状、嘴唇的厚薄、下巴的圆宽——这些竟然统统都没有哪怕一点的……一点点的记忆。
非要在脑海中强行揭开那一层面纱,能够看到的也只是一片和男子身后的阴影别无二致的漆黑。
怎么会……
枇杷开始用力抓挠起自己的头发。
可是没有用,就算他把自己的头皮抓得生疼,还是不能想起哪怕丁点其他的东西。
兰……
兰的名字是他给起的。
兰的身影隐匿在房间的昏暗中。
兰的脸藏在面纱之下,看不清晰。
枇杷突然发现,对这个陪伴了自己许久的男子,他其实接近于一无所知。
除了国师的身份,还有那个在反复讲述中一点点变化细节的故事。
他和兰之间,真的算是朋友吗?
突然,一滴温热的液体忽地砸在了枇杷的脸上。
将神情茫然的少年从失神中惊醒。
——是雪水吗?
枇杷几乎立刻就想起了竹屋房檐下的落雪。
可随即反应过来……雪是凉的。
这时又一滴液体落下,这次他才算是嗅到了掺杂在焦糊尸臭中的血腥味。
抬手一擦,果然满手粘稠的鲜红。
枇杷迟疑着后退两步,终于没忍住抬起头向上方看去——
随即,他的眼睛不可控制地瞪大了。
在距离不过几米远的地方,枇杷看到了倒挂着的自己……满是血迹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