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微风拂过男子侧脸的情景,似乎犹在眼前。
可是一晃,过隙的白驹再也没有回头。
那时,喜出望外的黎宵来不及去深思,对方口中的之后会是多远的未来。
他甚至都没有问过一句,为什么……
后来的后来,等到黎宵意识到一切都有迹可循的时候,淹没他的也只能是越发冰冷刺骨的悔意。
他就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整日无忧无虑、不思长进,等到被迫面对真相的那一天,才更为彻底地品尝到那种揠苗助长的痛苦。
会不会死掉比较好……
黎宵想,失去未来的禾苗直接枯死在田地之中未必不是一种痛快。
可他又怎么能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毅然决然地死去。
毕竟,他还没有等到喻轻舟醒来,听到对方亲口说出那一句,你赢了,所以我们交往看看吧——
“喻轻舟,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枇杷树看呢?”
“庭有枇杷树……”
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遥远又切近,模糊又深刻,恍如隔世,又仿佛不过是昨日重现。
背倚着栏杆百无聊赖的少年歪过脑袋,状似无意地问出徘徊在心底许久的疑惑。
听到的便是这一句低不可闻的呢喃。
“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
喻轻舟笑了一下:“上语文课的时候一定又开小差了吧。”
黎宵脸上闪过被抓包的心虚,扬起脑袋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不说就不说,这样埋汰人有意思吗?你不说,小爷还不想知道呢。”
喻轻舟没有理会黎宵的抱怨,而是轻声复诵起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男子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个人会在梦里说出的话语。
黎宵听得似懂非懂,却不妨碍他因此而骤然紧缩的心脏。
他怔怔看着喻轻舟。
这个人离自己如此之近,分明就是触手可及。有一瞬间,他却深怕对方会如一阵风,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那样,倏忽消失在眼前。
“喻轻舟……”
这边,黎宵正心绪翻涌不能自已呢,结果喻轻舟丢过来一句:“高中语文必修第五册。”
“诶?”
“诶什么诶?”
喻轻舟说着,转身拿过一本书轻轻丢给少年。
后者手忙脚乱地接在手里,发现正是方才喻轻舟所说的那一册语文教材。
“还有多久就要考试了,看你还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
黎宵噎住了,他哪是不想学,他是根本学不进去啊。
反正就像对方说的那样,大考在即,努不努力都是一个结果,为什么还要白费功夫呢?
左右他爹都不会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活活饿死。
其实,黎宵那个不务正业的老爹也曾考虑过,直接把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打包丢去国外。到时候混张文凭回来,总算是看得过去。
但黎宵死活不愿意。
甚至一度闹起了绝食。
表面上是因为舍不得爹妈,过不惯背井离乡的日子,实际上只是因为喻轻舟。
开玩笑,他本来就因为年纪小吃了大亏。
要是再被丢去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呆上几年,怕是连肉渣都分不到一点儿。
都说知儿莫若父。
黎宵的那点小算盘,当爹的哪有看不出来的,偏偏最离谱的是,他爹居然还对此表示了支持。
甚至声称此子颇有老子当年的风范。
至于黎宵的母亲,对于这个儿子向来是不闻不问的……
于是,黎宵就这么得偿所愿,留了下来。
于是,也是真的一点没学进去。
眼看着大考在即,别说融会贯通了,学没学过一点印象也没有。
黎宵最不耐烦看书,好不容易翻开看了两眼,就觉得脑袋大。
“不如你直接告诉我算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黎宵耍赖地凑近了喻轻舟,眨巴着两只绿幽幽的漂亮眼睛企图萌混过关。
可惜他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初见时的小豆丁了。
这个表情由他做出来非但不显得天真无邪,反而像是揣着一肚子坏水却面孔堆笑的大尾巴狼,一看就图谋不轨。
自然也只能被直接被推到一边。
“喻轻舟,那你亲我一下,或者我亲你一下。我就开始努力认真学习好不好?”
黎宵还在惦记着那件事情。
应该说,是越发心痒难耐了。
那浅尝辄止的一下,非但没能解渴,反而把肚子里的馋虫彻底给钓出来了。
可是那一次之后,黎宵就再没有机会,或者说是喻轻舟再没有给他那样的机会。
正是饥肠辘辘长身体的时候,成天放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在眼皮子底下,给闻给看不给尝的,那是多大的煎熬啊。
“就当是给本少爷的一点激励呗~”黎宵腆着脸道。
喻轻舟扬了一下眉毛,半是好笑地瞧着死皮赖脸的少年:“凭什么,难不成你还是为我学的?”
谁知听了这话的黎宵,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点头点得那叫一个痛快:“那当然。”
黎宵自觉没有撒谎,因为他确实是为了喻轻舟才留下读书的呀。
可喻轻舟听了,似乎一点都没觉得高兴,反而丢下一句,我不需要。
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黎宵见状本想要追上去的,没提防站久了腿麻,一脚踩下去直接失去了知觉,钉在了原地寸步难行。
喻轻舟递给他的教材被他随手搁在了窗台上。
又是一阵携着初夏味道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将书页翻的哗哗作响。
他无意间扫了一眼,真就那么巧,刚好就翻开在喻轻舟所说的那一页。
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并非巧合,原来喻轻舟在里头夹了书签的。
那是一篇怎么样的文章的呢?
似乎是一个叫归有光的人杂七杂八的写了些自己在书斋中读书生活的日常。
详细的黎宵也读不出来,就感觉这个人挺惨的,读书读不明白还要被家里的婆婆妈妈嫌弃,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却也先自己一步离开了
最后看着老婆过世那年种下的枇杷树,看着那枝叶繁茂的大树,想着对方原来已经离开自己那么些了。
于是就有了喻轻舟口中的那一句——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黎宵从口中缓缓念出那一句简单,却包含了一个丈夫对亡故妻子深切思念的句子。
当初拿起书的时候,他尚且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曾经以为书里写的终究遥远,再如何唏嘘感人,不过是别人发生的事情。
等到他不再需要翻开书页、就可以轻易默诵出那一句的时候,才深切领悟到其中的含义。
可惜,早已置身其中不得脱身。
也不愿脱身。
背靠着巨大的培养舱,面容苍白的青年口中喃喃着,在液滴和机器的嗡鸣声中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黎宵已经快忘了,在这里究竟待了有多久。
但是他知道,自己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
“喻轻舟,你看,我答应你的事情就快要做到了。”
“……”
“那么你呢?你又准备什么时候,醒过来兑现你的承诺呢?”
“……”
“大家都传言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的,可是我舍不得啊,所以等到见了面就罚你多亲亲我吧……虽然可能、可能还没有那么快可以见到,但也要不了多久了。而且我都等了你这么长时间,咱们就换一换,这一次由你来等我。换一换,说好了,你可不许再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