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烈酒餐厅。
这是一家开在平民区的餐厅,从门面上看没什么起眼的,里面的布局装饰也都是用的老木头,桌椅板凳也很老旧,看起来并不是一家很有格调的餐厅。在斑驳的墙面上挂着许多的相框,这些照片来自于许多不同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年轻的各个年龄层的都有,而且大多数都穿着军装或者不同兵种的制服。
名字也很怪,“一滴烈酒”。
单天顶着双海的脸,率先推开门,走进餐厅,里面吃饭的客人还有两桌,因为是快要午餐结束的时间了,所以客人已经不多。
不过大多数空出来的桌子上还放着没被收走的餐具,可见这家餐厅在中午时间来光顾的客人很多,生意不错。
餐厅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女服务员在里面熟练地收拾餐具,宁静的餐厅里时不时响起餐具与餐具之间的轻微碰撞声。
“请进。请问要吃点什么?”
少女服务员停下手中的活儿,在红白色相间的格子围裙上擦了擦手,拿起一旁的菜单,转身询问进来的沈酒一行人。
就在她看清了进来的人后,迟疑了下,没有上前引导客人就坐,而是小跑到另一位服务员的面前,拽住她的手臂叫道:“妈妈,你看谁来了!”
那位年纪看起来五六十岁上下的棕色蜷曲卷发的女服务员转过头来,手里拿着刚清理出来的几只盘子,在看见沈酒的刹那,手里的盘子掉落了下去。
噌哐!
餐厅内顿时响起不合时宜的清脆的摔碎声。
眼前的这个棕发女人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叫出声:“天呐,你是……你是!亲爱的!你快出来!快出来!”
沈酒朝单天交换了个古怪的眼神。
这时,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深棕肤色的男人,他走路并不快,而且姿势有些怪异,其中一条腿似乎有问题,就像踩着高跷一样。
他已经极尽所能地让自己快点走出来,身上还围着一条沾着陈年油渍的白色厨师围裙。对妻子的呼唤,他不解道:“怎么了,育塔?”
育塔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沈酒,声音哽咽:“穆尔德,快看。”
穆尔德的视线循着妻子所指的方向看去,他震惊的表情犹如猛灌了一口呛鼻的烈酒,整张脸棕色的皮肤长得棕红棕红的。
他不像妻子那样失声叫出来,而是抬起有问题的那双腿,走过去,拉出桌子旁的一把椅子,用手干净并不存在的灰尘,“请坐、请坐。”
沈酒对餐厅里这一家三口所表现出来的诡异氛围略感不适。
单天将她往里面的位子上推,自己则代替她坐在了穆尔德亲自擦干净的那把椅子上。阮桃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穆尔德对这个黑发蓝眼、看起来并不好惹的男人似乎认识,迟疑了下:“你是……”
单天随意翻动菜单,冷冷地打断了他:“你认错人了。”他把菜单丢给对面的阮桃,“既然是你请客,你点吧。”
穆尔德看出来对方明显不想多交谈,很识趣地转身,朝妻子和女儿示意了一眼,自己则回到了工作的厨房里。
回到了厨房间里,穆尔德看着砧板上自己刚做了一半的工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他身后有一只凳子,由于他的腿脚有问题,所以无法长时间地站立,因此就在厨房里放一只圆凳,坐在上面切菜或者炒菜。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傻笑了一下,自己不会认错的,他不会忘记那张蒙受冤屈的面孔。
不久之前,凯特王后的罪行暴露后,消息早就在各种新闻媒体传遍了。其中有家叫hod的媒体还做了一个深度的节目,将斯嘉丽王后的案子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当时指认双海是凶手的人就是凯特,再加上凯特身上那柄骑士剑,所有人都相信了那个忠诚的战争机器骑士是凶手。事实证明,他被冤枉了。
那家叫hod的新闻媒体将这期节目播出后,引起了广泛的反响。
穆尔德也看了那期节目。只要是跟战争机器有关的新闻,哪怕是小道新闻,他也会去关注。他没想到,新闻里出现的人物,就在自己的餐厅里。这是一个秘密。他真希望不会有人认出双海来。
他摸了摸右腿,拿起菜刀,继续切着那半根没切好的胡萝卜。
一顿饭结束。
味道不错,不过沈酒并没有在意味道,而是有些心不在焉,那个叫穆尔德的男人态度很奇怪,他的妻子女儿也有些过于殷勤了,吃饭期间给他们添了不止三次茶水。好在除此以外,他们没有再来打扰。
阮桃留在店里结账,被告知不需要付钱。
她走出去,发现只有沈酒一个人在,那个男人不在了,沈酒说他走了。阮桃“哦”了声,说起刚才结账的事:“这顿饭他们不想收我们的钱。不过我还是付了。”
沈酒神情淡漠地点了下头,“哦。”
阮桃对她这副冷淡的态度表示了不解,发现这个人真是从里到外都是不近人情,不好靠近。她叹了一口气,“你难道不好奇吗?”
沈酒说了一句跟她的问题毫不相关的话:“你怎么回去?”
“我可以自己回家。不用你送了。”
“我没说要送你。”
“……哦。”
“你走吧。”
“那……我走了。”
“嗯。”
“希然她……”
“她的生命无碍,会好起来的。”
沈酒看着她离开之后,自己走回了“一滴烈酒”餐厅,门推开的刹那,正在柜台上发呆的少女惊喜地抬起头。
她朝里头又叫了自己的妈妈出来:“妈妈,她回来了!”
不久之后,一杯热茶被端到了沈酒面前。
沈酒视线落在这杯飘散着浓郁茶香的热饮,没有拿起来。
透过热茶冒出来的白色雾气,沈酒没有表露出等待中的不耐烦,
育塔搓着粗糙的双手,表情纠结,低着头思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算合适。
过了会儿,她终于放弃了种种不尽完美的腹稿,选择以她最熟悉的人为开场白:“我的丈夫穆尔德,他上过战场,是一位下士,在某次战役里被炸掉了右腿。0352在尸堆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将他带了回去。”
“没有0352,我们就失去他了……”
0352.
绝大多数的战争机器都只有编号。
蓝鲸公司是由帝国皇家军事控制,不被任何私有资产拥有,也不向任何联邦内的星球出售战争机器,没有私人有权利拥有这种最先进也最危险的武器,包括最顶尖的贵族,也没有合法的拥有权,只能靠向帝国申请使用权。
当年被选中的战争机器——双海和沈酒,他们是最出类拔萃的两个人,分别被献给了埃尔伍德君主和爱迪莱德王爵。其余的战争机器则是没有固定主人,他们的任务就是执行各种危险的情报刺探、敌军暗杀、参与战争。
0352。
育塔口中的0352,沈酒脑海中没有这个人的样子。
当年约翰森博士改造的战争机器少说也有一千个,具体数量是帝国机密,也只有最高层知晓。所以,沈酒并不认识这个0352是谁。
“战争结束后,穆尔德回来了,右腿装了义肢,他不能再留在军队里了。所以开了这家餐厅。你看,墙上挂着他获得的勋章。”
育塔站起来,指着墙上一枚星月状的徽章给沈酒看。
而在这枚徽章的旁边,还有一个位置,空在那里,显得有些突兀。
这时,育塔的女儿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红色盒子,打开一看,里面也是一枚星月状的士兵徽章。
这枚徽章依旧闪亮,看上去每天都有人为它擦拭,不让它蒙尘。
育塔将这枚徽章拿了出来,翻过来,原来背面刻着几行很小的字,写着正式的授予辞,被授予人则是——0352。
连个名字也没有。
“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连张照片也没有。只有我丈夫记得他。这家餐厅的名字来自于穆尔德和0352的一段小故事。穆尔德当时奄奄一息,是靠着0352偷偷带着的几口劣质威士忌让他支撑下去,最终等来了医疗队的救治。”
“这枚徽章,我丈夫冒着很大的风险,向一位上级偷偷申请,自私带回来的。我们一直把它藏在家里,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每天如供奉我们的先祖一样,供奉着这枚徽章。”
育塔的眼泪滴落在这枚还很崭新的徽章,泪水与星月交相辉映,闪烁着动人哀伤的光芒。
“穆尔德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就是将这枚徽章挂在他的店里,让每个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可以看见它。它不再是一个禁忌,不再是非法的存在。而是属于那个人的荣耀的一生和生命。”
“你知道吗?”
育塔抬起红肿的眼睛,泪水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和心碎。
她看着沈酒,握住了沈酒的手:“你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希望。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愿意勇敢地站出来,为战争机器发声。后面的审判,我们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我相信,战争机器,他们应该被尊重,被感激,被值得骄傲!”
沈酒坐在那里听着育塔的哭诉,就好像一尊神圣的雕像,眼前女人充满感激的眼泪让她的存在变得圣洁而耀眼。
育塔是在通过沈酒,向0352表达他们一家的感激。
那么,沈酒并不介意,借由战争机器的身份,来接受这一家人积压在心里头很多年、又沉又重的感情。她愿意成为被告解的“神父”,来倾听这一家经历战争和重创悲喜交织的普通人生。
而且,因为这种微妙的联系,让她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了。
突然之间,体内的暗太物质加剧了流动,她的身体变得充满了力量和能量,细微到毛孔,有一种无法阻挡的新鲜的能量将她焕然一新了一遍。
她墨色的瞳孔,很快的,一闪而逝那幽渺的、深邃的红光。
餐厅门前,穆尔德一家三口目送她离开。
雪花不知何时飘落下来,在沈酒的肩膀上和头发上融化。
白色的雪似一朵朵的小花降落她的头顶,她黑色的头发似一层昂贵的黑纱,雪花点缀在上面,她犹如一位头披黑纱的圣女,神迹降临,很快又隐没在了街头,消失在了这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里。
夜幕降临在温穹里斯古堡。
爱迪莱德听到沈酒在这里,从王宫匆匆赶回来。
彼时,埃尔伍德刚从斯嘉丽的墓园里回来,与他倾诉交流着,心情正低落,听到是伊莉雅身体不适,所以就无奈放他离开了。爱迪莱德有更重要的家人需要守护,他作为兄长不能独自霸占他,应该体谅和宽容,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