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雁站在黎噎的身后,黑色丝绸与乌黑长发上镀了一层金色余辉,他背着光,平静地看着黎噎,脸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成熟地不像小孩。
黎噎被他这句话炸得跳起来,猛得过去掐他的脸:“你看看你在说什么?不孝儿!”
阿雁心情颇好地任由他掐脸,乌溜溜的眼珠子看向黎噎:“也不是亲爹,嚣张什么?”
听到这么大八卦的甘稚三人,顿时都看了过来,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黎噎连忙撵着阿雁走到旁边,压低声音说:“你也是修者啊,不出去,还修不修行了?”
阿雁依旧很是平静,坦然道:“这辈子不修了,下辈子吧。”
“这是什么胡话,投胎转世谁还能决定下辈子要不要修仙。”黎噎自然不信。
阿雁突然笑了笑,“能的。”
有了这大功德,有了神猫大人的承诺,阿雁很肯定自己来世,必定比此生的成就还要更大。
可是这是与神猫的私下约定,阿雁也不打算跟黎噎吐露真相,他半是酸涩地转移话题:“出去了又如何?此生我们再也无缘相见了吧?”
黎噎微微一怔。
“当爹的要好好照顾儿子才对,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爹?出了圆光乡以后,你要回到你原来的时代了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黎噎喃喃地说。
阿雁负手而立,装出老成模样,半真半假地说:“我修行几百年,年纪做你祖爷爷都行,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只是我因修行不慎,走火入魔,被打回了孩童模样罢了。”
“治疗无望,当年心灰意冷之际,才想着出海寻仙草,却阴差阳错流落到这里。”
“这病症已耽误了十年,想来这辈子再无修行可能,我不指望来世,还能指望什么?”
看着黎噎脸上露出忧愁震惊的神色,阿雁示意他低下来头来,猛得一把掐着他的脸:“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怪难看的。”
黎噎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咽了一下口水吞进所有的苦涩:“或许出去以后,还有机会治好的,我,我认识一名很好的大夫,连身体裂成几块都能缝起来……你。”
阿雁叹了口气,捏着黎噎的腮帮子用力往外扯:“不要拖泥带水扭扭捏捏地,同为修行之人自当尊重他人命运,我要怎么活是我的事情!”
“这里,这些人,除了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阿雁瞥了一眼还在八卦的甘稚三人,以及旁边忙忙碌碌的少司祭们,“如果此生最后一件事情是守护他们,那我此生也是无憾了。”
黎噎愣了半晌,扭过头去不看他,用衣袖擦了擦脸,赌气道:“孩子长大了,爹我说不过你。”
阿雁被气笑了,喊了甘稚和甘密,把黎噎赶到小舟之上。
“走吧,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阿雁一脚将小舟踹离岸边,用神力推着小舟往湖中心驶去,他喊道:“有缘份的话,来世再见吧!”
“来世再见!”甘甜哭着也跟着喊。
“来世见!”甘稚搂着甘密的肩膀,两人豪迈地向黎噎告别。
小舟越飘越远,泛着金光的湖水犹如一道光阴的天堑。
一水之隔,便是来生。
黎噎擦着脸上的泪水,搂过打瞌睡的狸花猫,用手指戳着猫猫头。
小舟飘飘荡荡,如同一个人的一生,无论愿意与否,终究还是要被推着走的。
黎噎突然想到了自己,其实也是身不由己地被醉山月推向注定的结局。
“小猫咪。”黎噎举起狸花猫,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我们来世还能再见吗?”
狸花猫翻了个白眼,猫爪子按到黎噎的脑袋上:“我没有来生,你也不允许有,我们只要这一世。”
黎噎咽下心中的苦涩,抓住猫咪爪垫捏捏捏,嬉皮笑脸地说:“照尊大人不愧是东海魔欲宫cEo,霸道总裁!”
狸花猫抽回手,不着痕迹地瞥一眼他一眼:“又在说奇怪的话了,你不会还瞒着我什么吧?”
“哪有!!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
一人一猫消失在蜃树之下。
夕阳完全沉入西山,在最后一抹光辉消散前,湖中的蜃树化为无数的泡泡消散开来,只留下原地一株枯树。
此日过后,圆光乡如往常,又不如往常。
唯一的大司祭甘雁担任了族长的重责。
从此以后,圆光乡不再接受外人。族人们休养生息,该干活的干活,该读书的读书。
百年岁月荏苒,匆匆而过。
凡人岁数终有尽,甘雁靠着饮用神水,守在圆光乡,直至最后的时刻。
圆光乡悉数化为泡沫之时,他正一个人走在空荡的街道上,阳光正好,微风正好。
他的眼前似乎闪过好几个人影。
族长背着背篓,嘴里啃着糕点,神猫大人探出个头来,打了个哈欠。
甘清露与甘玟并肩走着,两人都一板一眼地不说话,反观后面的甘无瑕和甘矍渺,两人吵吵闹闹拳脚相加。
甘密和甘稚喝得醉醺醺,甘黎与甘甜走在一起笑着说话。
他笑得如同几百年以前那般灿烂,似乎可以融化世间所有的冰雪。
甘雁向前走了一步,甘黎此时也抬起头看他。
眼睛里是世间最后一抹温柔。
站在门外绛衣修者,猛然睁开了眼睛。天上飘下点点雪花。
他身影挺拔,形容俊秀,如同风中谪仙,手中那柄银鞘长剑是不世出的法宝,也是他身份的象征。
关于这法宝的名字,天下众说纷纭,各种霸气的名字都有,可他给这剑起了个普通的名字。
离光。
“少掌门。”他的身后传来另外一名男子的声音。
祝莲声低着头,有些心虚地喊着绛衣男子。
绛衣男子回过头来,微微蹙眉看着祝莲声。
“莲声师弟,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听见对方的问候,祝莲声更是满心愧疚,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梵鸿师兄,是莲声对不起蕴霞山。”
梵鸿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你不过在养伤罢了,何罪之有?”
“我,我,我。”祝莲声攥紧拳头,欲言又止。
“怕什么,你的根脚,我早已知晓。”梵鸿淡淡地道。
“对了,许久不曾吃饭,我有些饿了。”
他辟谷已经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