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一秤,开封府的仵作。他在开封府担任仵作已近二十年了,他没有太多的追求,除了差事外,回到家,女人孩子热炕头,然后喝点小酒,他觉得这就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了。对他来说,差事是养家糊口的,他要认真对待,他爱他的女人和孩子,因为女人和孩子就是他努力做好差事的动力,也是他生命的意义所在。
既是仵作,那他的差事就是和人打交道,确切来说,应该是和死人打交道,这近二十年的仵作生涯,练就了他一双比老鹰还锐利的眼睛,一般的死人,他只要瞧上一眼,死因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然后再离奇的死人,只要经过他的眼,他的手,他的脑,他就知道是淹死的,毒死的,还是病死的,如果说死法有一千种,那他知道一千零一种死因。
正因为他技术精湛,被誉为开封府第一仵作,凡是遇到离奇的案子,都是他出手。朱响、徐七七可是牵涉到开封府尹、齐王赵廷美,要弄清楚朱响、徐七七的死因,赵廷美当然要安排最好的仵作去,鲁一秤理所当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赵廷美亲自出马,带着鲁一秤以及一众随从到了皇城司,焦广平就在皇城司门口等着赵廷美,见赵廷美来了,焦广平远远地迎了出来。要是以往,赵廷美对这种拍马屁的行为还是称赞焦广平几句。现在,赵廷美看到焦广平就有怒火,任焦广平赔着笑,他只板着脸,看焦广平在前面领着路,他都恨不得一把将焦广平推倒在地上,踩上两脚后,径自走到皇城司里面。
焦广平在门口将赵廷美等人迎进皇城司,见到鲁一秤后,道:“我听说开封府最有名的仵作是鲁一秤,被誉为开封府第一仵作,不,是天下第一仵作,不知他来了没?”
鲁一秤很喜欢开封府第一仵作这个名号,不,是天下第一仵作的名号,神色间有几分得意,道:“我就是,难得官爷知道我的名字,官爷谬赞了。”
焦广平神色惊喜,道:“原来你就是,真是失敬。皇城司以后说不定也要麻烦天下第一仵作的,还望你多多支持。”
鲁一秤答道:“这是自然的,只要吩咐一声便是。”忽地看到赵廷美回过头看着自己,鲁秤又连忙道:“王爷允许了,我自当尽力。”
赵廷美对焦广平和鲁一秤套近乎很不高兴,道:“皇城司还需要开封府支持?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了。”
焦广平连忙陪笑道:“王爷说笑了,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王爷勿怪。”
赵廷美哼了一声,道:“还不带本王去看看朱响、徐七七到底是怎么死的?”
焦广平答道:“王爷稍安毋躁,开封府最出名的仵作来了,王爷就在这里喝喝茶,不要去牢里看了,免得污了你的眼睛。”
赵廷美斥道:“莫非是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敢让本王去看?”
焦广平连忙道:“怎么会呢?如果王爷要去看,请随我来。”说完,焦广平便在前面领路,将赵廷美、鲁一秤等人带到牢里。
朱响、徐七七二人的尸体并排摆在牢房里,赵廷美看到朱响、徐七七口中的鲜血己凝固,手指上还有些血迹,再看墙上,果有“悔过”二个腥红的字。
赵廷美将朱响与徐七七的尸体瞧了一遍,便向鲁一秤说道:“鲁一秤,你给本王仔细验验,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听到赵廷美威严的声音,鲁一秤心中一凛,道:“王爷,你放心。”赵光义任开封府尹的时候,鲁一秤也在开封府,但那时的他,名气还没有这么大,重大疑难案件还是他的师傅出马,赵光义自然也不认识他,现在,赵廷美对他很是倚重,平时里对他也是礼遇有加,在他心里,觉得赵廷美既没有架子,又有人情味的好王爷,他就在心里决心,一定要为开封府,要为赵廷美尽心尽力做事。
赵廷美对焦广平道:“我们都出去,不要打扰鲁一秤。”说完,率先走出了牢房,焦广平也只好跟着走了出来,牢房里只剩下鲁一秤和他所带的徒弟。
赵廷美又将自己带来的兵士以及随从守在牢里的四周,不准其他人靠近,焦广平看在眼里,心道,这齐王果然是有备而来呀。
安排好这一切,赵廷美稍稍松了口气,便随焦广平到前厅喝茶。赵廷美口中喝着茶,心里忐忑,焦广平又何尝不是?他不时看看牢房的方向,又不时看向门外,只是赵廷美心事重重,也没看到焦广平的异常。
赵廷美与焦广平二人各怀心事,也不说话,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门口进来一人,二人定睛看去,正是陈琦。赵廷美不认识陈琦,并没有什么表示,焦广平看到陈琦,心里一喜,眼睛盯着陈琦,只见陈琦脸上还冒着热气,有汗珠流下,陈琦见赵廷美在,也并不言语,迎着焦广平的眼睛,似不经意地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赵廷美看去。
焦广平立即明白,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下来。连忙说道:“还不拜见齐王。”陈琦便向赵廷美行礼,焦广平向赵廷美介绍道:“王爷,这是我的属下陈琦。”
赵廷美嘴里只是哦了一声,要是换了旁人,这个态度对待自己,陈琦只怕是跳将起来,但这个可是齐王。
再说,有两件事,陈琦都办砸了,他是大受打击,让他的傲气与锐气消磨不少,一件便是温盼盼,在他眼皮底下被人带走,第二件事便是何梦成,他也没跟到位。他急需证明自己,当焦广平今天将这件事交给他时,他心里暗地里下了决心,一定要办妥。
事实上,他也办妥了,所以进门后,焦广平看向他时,他以自信的目光与焦广平相接。
焦广平正要把陈琦叫到一边去问个清楚,听得牢房方向那边传来脚步声,赵廷美便朝脚步声那边看去,焦广平也看了一眼后,又看向陈琦,见赵廷美没有注意自己,陈琦重重点了一下头,眼睛也看着焦广平,仿佛告诉焦广平,你放心,事情全部办妥了。
鲁一秤等人身影出现在屋里,赵廷美想起身,但顾及身份,马上又坐在椅子上不动,焦广平眼睛向陈琦做了个暗示,起身向鲁一秤迎去,陈琦也跟了上去。
焦广平搭着鲁一秤的肩膀,口中说道:“鲁仵作,你辛苦了。”陈琦跟在后面,从袖中拿出一块汗巾来,递给焦广平,道:“正是,来擦擦汗。”
鲁一秤正要挣开焦广平的手,当看到那块汗巾时,顿时一怔,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看着陈琦。
这块汗巾已经很旧了,四边还有些线掉了出来,可对这样一块汗巾,鲁一秤太熟悉了,每次回到家里,女人都会吩咐孩子拿着这块汗巾给他擦汗,当他拿着这块汗巾擦着汗,看着女人为他准备饭菜,看着孩子在旁等着他擦完汗再帮他收起的情景,他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擦完汗,他的女人每天都会把汗巾洗得干干净净,他女人说,这块汗巾是擦去了他差事中的秽气,然后那些秽气又会被水全部洗掉,留下的都是幸运。对鲁一秤来说,这不是一块汗巾,而是他的人生,他的幸福,他的生命。他想不清楚,这块一直放在家里的汗巾怎么会到一个陌生人的手中?
鲁一秤拿过汗巾,在脸上擦了擦,又在手上擦了擦,动作一如以往,可是此刻的心情却是天差地别,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擦完的。
焦广平想从鲁一秤手中拿过汗巾,鲁一秤想把汗巾紧紧拿在手里,说什么也不让焦广平拿过去。
陈琦一笑道:“既然鲁仵作喜欢这块汗巾,就送给你吧。”说完,陈琦手一松,垂了下来,忽地从袖中掉出一个小铃铛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来,见到这铃铛,鲁一秤的脸色更加惨白,这个铃铛是他小儿子一岁生日时,自己买给他的,怎么也到了陈琦手中?
鲁一秤想去捡,陈琦却迅速捡了起来,道:“焦大人,我家小侄子太顽皮,把他的玩具偷偷放在我袖中,我都不知道,请您恕罪。”
焦广平见到鲁一秤的脸色,心里却异常地开心,道:“无妨,只不过下次注意,齐王在这呢。”
赵廷美见鲁一秤似乎在沉思,还以为他在思考检验的结果,便喊道:“鲁一秤,是什么情况?”
鲁一秤听到赵廷美呼唤,茫然走了上来,焦广平也道:“鲁仵作,想必检验清楚了,这是两条人命,可不能胡乱说。”
焦广平特意把两条人命四个字说得很重,赵廷美还以为焦广平说的是朱响、徐七七两条人命,但鲁仵作知道,焦广平说的可是另外两条人命。
鲁一秤耳边还在回响着两条人命的声音,赵廷美不耐烦地催促道:“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鲁一秤嗫嚅道:“王爷,检验清楚了。”
赵廷美急道:“朱响二人到底是何死因?”
焦广平也问道:“鲁仵作,朱响二人应是咬舌自尽吧。”
鲁一秤将汗巾紧紧地握在手中,又看了一眼陈琦手中的铃铛,心里下定了决心,道:“朱响二人舌根尽断,确是咬舌而死。”
赵廷美身子不由得一软,又追问了一句:“鲁一秤,你检验清楚了,二人确是咬舌自尽?”
鲁一秤斩钉截铁地答道:“回王爷,二人确是咬舌而死。”
赵廷美问的是二人是否咬舌自尽,而鲁一秤回答的是,咬舌而死,赵廷美哪里会去想这其中的细微之处?
听到鲁一秤再次肯定的回答,赵廷美脸色铁青,不理会众人,拂袖而去。他的随从跟在后面而去,鲁一秤却移不开脚步,其他人还以为鲁一秤怕赵廷美生气,一时不敢走,也不理会他。
待众人一走,鲁一秤焦急地问道:“这汗巾与铃铛从何而来?”
焦广平看着陈琦,陈琦道:“鲁仵作既然认识这两样东西,自然知
道从何而来,何必多问?”
鲁一秤又问道:“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陈琦答道:“他们现在可没事。”
鲁一秤听说没事,悬着的心暂时平稳了一些。
焦广平接道:“鲁一秤,你己当着众人面说了朱响二人的死因,你可是天下第一仵作,只要你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那两个人自会平安回家。”
鲁一秤还是不放心,道:“确定他们会平安没事吗?”
焦广平道:“如果你让齐王起了怀疑,只怕那二人也会有危险。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鲁一秤还想再说,焦广平道:“你还不走?莫非是想让齐王疑心吗?”
闻言,鲁一秤呆了片刻,又从陈琦手里拿过铃铛走了出去。
焦广平的声音又在鲁一秤背后响起:“皇城司可是直接听命于官家,你应该知道皇城司的手段了吧?”焦广平这句话告诉鲁一秤,赵廷美即使身为王爷,也干涉不了皇城司,孰轻孰重,你鲁一秤可要明白。如果敢不听皇城司的话,只怕下次不是两条人命了。
见开封府的人全部走了,陈琦向焦广平道:“大人,属下这次幸不辱不命。”
焦广平本不想让陈琦去办这事,但白依清、张文直等人并没有在,他只好安排陈琦去,但陈琦这事办得很是漂亮,让焦广平很是高兴,心道,能加入探事三司的,自然不会太差,想到这,便心中生出一种豪气,赞扬了陈琦几句。
鲁一秤想直接回家看看自己的女人与孩子到底怎么样了,但又怕齐王还会找自己,想起焦广平的话,鲁一秤只好悬着心到了开封府。
到了开封府,却是一片混乱,赵廷美深坐椅中,双手放在椅背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外面,王神剑、司良仁、张冲、战刚等人垂头丧气,站在两旁,一向站在赵廷美身侧的郎山中并没在。
鲁一秤生怕赵廷美发现了自己,并没有心思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的仵作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