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雅与杜襄成在街上溜达了好几圈也不知该去哪里,最后还是进了稷下学宫。今天有论战会,是关于“仁爱”和“兼爱”的辩论。由于论战双方都是各自学派内赫赫有名的学者,众学子早已将台下挤得水泄不通,还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很是热闹。郑安雅找了个角落听了一会儿,联想到高昌国的现状,忍不住叹了口气。忽听得有人问道:“在下冒昧,敢问公主为何叹气啊?”
郑安雅抬起头,见说话的是一位白衣学子,此人身量不高,穿的是学宫里最常见的白布袍和布鞋,相貌平平却目光如炬,正在向她拱手道:“稷下学子卫信忠,拜见公主。”
郑安雅浅浅回了一礼,问道:“先生有事?”
卫信忠又施一礼道:“在下一介布衣,无官无职,不敢当公主一句‘先生’。只是有些好奇,台上论战如此精彩,不知公主为何叹气呢?”
郑安雅道:“台上的几位讲得很好,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于我无用。”
卫信忠道:“哦?无用?那不知什么样的人可以算是对公主有用?”
郑安雅道:“我不需要那些出口成章的大才。高昌国贫弱,常常受邻国欺负,而国民大多愚钝,只知道吃饭睡觉混日子,我想要一个能改变高昌国的人。”
卫信忠笑道:“那公主希望高昌国变成什么样?”
郑安雅道:“变得强大、变得富庶、最好能像渤海国这样。可是,我也知道这不大可能。”说着又开始叹气:“只要让高昌国不再受欺负就好。”
卫信忠笑了笑,问道:“那关于如何让高昌国变强,公主可有想法?”
郑安雅道:“我想过几种方法,似乎都走不通,所以才到学宫来听听别人的建议。”
卫信忠道:“那公主能否把那些您认为走不通的方法说与在下听呢?”
郑安雅请他来到一处清净的地方坐下,摆上茶水,说:“我方才说过,高昌国太小,人口也少,土地贫瘠,国民又不思进取,如此多的问题,我一时不知如何下手。我考虑的第一条路是先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但是高昌人,也就是人们俗称的‘神族’生来就喜爱平淡的生活,不好斗,除非把刀架到她们脖子上,否则是不会尽力搏杀的。还有,我们的武器装备逊于邻国,因为我国境内不产铜铁,打造兵器盔甲所需的铜铁都要依赖他国。我们也没有足够的钱去买,很多士兵在战场上是没有盔甲穿的。”说到这里,郑安雅低下了头。
“我也曾考虑过鼓励耕种,增加粟米产量,可我国土地贫瘠,又缺少水源,要从这方面提高更是难上加难。”
“至于像渤海国这样依靠礼乐教化或者有些国家那样鼓励经商之类的就更不现实了,我们底子薄,经不起折腾。”
卫信忠听了不住地点头:“公主的分析非常有道理,看来您已经考虑很久了。”
郑安雅又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办法,所以才更加失落。”
卫信忠道:“请恕在下冒昧,贵国既然时常被邻国攻击,却历经数千年依旧存在,公主可知原因何在?要知道放眼整个天下,王朝起起落落更替频繁,通常一个国家如果弱到这般地步,早就被灭国了。”
郑安雅有些诧异:“先生,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此说来的确有些意外,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我身在其中看不清吧?”
卫信忠道:“那贵国历史上有没有几乎被灭国的时候呢?你们是如何反击的?”
郑安雅道:“听前辈们讲过,第一次是在数千年前,有一强敌进犯,东昌、平昌二城相继陷落。当时的国君是我的祖母,她带领全体军民死守高昌城,终于等到寒冬来临,敌军被冻死、冻伤无数,这才退兵。以后但凡有强敌入侵,大多用这个法子。”
卫信忠道:“那为何东昌、平昌二城守不住,高昌城偏偏能守住呢?”
郑安雅道:“高昌城依山而建,地势较东昌和平昌高出不少,再往上就是终年积雪的高山,易守难攻。而且高昌毕竟是国都,城防工事建的比前两座城要好些。高昌城的冬天远比平原地区寒冷,常人难以承受。通常我们只要坚持到冬天,局势就会扭转。再说了……”她顿了顿,把有些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高昌城是我们最后的领地,我们再无退路,唯有死战。”
卫信忠却看穿了她的想法,笑道:“还因为神族在高昌城法力最强,使得战力倍增吧?这些公主不说在下也都知道。那你们又是如何收复失地的呢?毕竟后来东昌和平昌又回到了你们手里。”
郑安雅嗤笑一声:“有时候是乘胜追击收复失地。如果遇到敌人实在厉害打不过的,那就等,过几十年、上百年,昔日的强敌遭遇天灾人祸变成了弱旅,我们自然就收回了。人嘛,总是会老死的,再强的敌人,只要时间够久他们就老了、弱了,而我们是不会老的。”
郑安雅接着说:“我国上下总以为,只要有高昌城在就万事大吉,但我却越来越担心,天下的大国、强国无一不是人口众多、兵源充足,这是高昌国最难克服的,我们神族繁衍得实在太慢了,即便是对方与我国人口相当,一场大战过后,他们只要二三十年便能恢复到从前,而我们没有两千年是不行的。所以与他们相比,我们的士兵几乎是打一个少一个。我真的担心,终有一天我们会因为兵源枯竭而守不住高昌城。”
听了她的讲述,卫信忠思虑良久,说:“公主,依在下愚见,兵源问题并非不能解决。而且高昌国并非一无是处,神族长生不老的特质恰恰可以成为其他诸国无法拥有的优势啊!”
郑安雅眼睛一亮:“先生所言当真?优势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出来?”
卫信忠笑道:“这世上曾有过不少雄才大略的君王,有好几位已经拥有大半个天下,可后来还不是一样飞灰湮灭了?公主可曾总结过他们是如何由盛转衰的?”
郑安雅想了想,答道:“大体不离这几种:国君本人过于自信穷兵黩武的、年老后神智昏聩的、还有就是国君本人没有问题但后代出了问题的。”
卫信忠道:“后代都有哪些问题呢?”
郑安雅道:“骄逸淫奢、内乱、还有国君年幼导致大权旁落的,大概是这几样吧。总之没有强盛过一百年的。”
卫信忠抚掌大笑:“正是正是。可是公主,假如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是高昌国的国君,还会出现这些问题吗?”
郑安雅恍然大悟:“我们不老不死,所以不会存在年老昏聩或者继承人的问题,但过于自信这一点……”
卫信忠笑道:“那就已经很好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在下喜欢读史,每每读到盛世的时候常常感慨,如果这位有为君主能活到二百岁,天下怕是早已统一,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战乱了。”
郑安雅道:“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只要高昌国能由弱转强,后面的路就会越走越顺?”
卫信忠道:“不错,万事起头难,但难不倒在下。”说罢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在下愿追随公主,成就大业。”
郑安雅很是感动,正欲扶起卫信忠,却忽然皱眉:“先生不嫌高昌国贫弱,在下甚为感激。不过,渤海王也是长生不老的,先生就没想过留在渤海国辅佐他吗? ”
卫信忠道:“公主所虑,也正是在下想说的。不瞒公主,在下自认为有强国之策,怎奈在下之学既不符合我国现状,也不合王上的喜好,只好在稷下学宫做一个布衣学子。”
郑安雅扶起卫信忠,问道:“这是为何?”
卫信忠道:“在下之所学是让弱国变强,而我国已经是东域强国,况且我王勤政爱民,是一位仁德君主,只想与邻国和睦相处,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所以我的学问用不上。”
郑安雅道:“先生当真不嫌高昌国路途遥远,生活艰苦?”
卫信忠叹道:“若能实现平生所学,死而无憾,何惧苦也?”
郑安雅道:“你可知我只是一个公主,毕竟不是君王。我的母亲生性保守,未必会支持你。”
卫信忠笑了:“在下明白。在下年少游历天下时曾经到过高昌国,知晓公主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