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门一打开,有几个医生从抢救室里走了出来。
程斯念立刻跑了过去,周立尘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医生,怎么样了?”
为首的中年女医生摘了口罩,神情肃然,“病人是宫外孕导致的大出血。”
周立尘的脸色立刻白了。
“幸亏送得及时,刚才已经给病人做了紧急输血和高浓度输氧,现在血压、心率和呼吸都已经正常了,但是要尽快做清宫手术。”
周立尘呆住了一直没说话。
医生不得不出声,“先生……”
周立尘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他听不懂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清宫手术,也就是……”
医生耐心解释道:“清宫手术是流产手术的一种形式,现在孕妇的情况是,受精卵着床在输卵管,胚胎逐渐长大,撑破了输卵管组织才导致大出血,所以宫外孕是一定要及时终止妊娠的,否则会严重威胁母体的生命安全。”
周立尘只听见最后那句【严重威胁母体的生命安全】,惊得立刻说:“做手术,尽快做,我来签字。”
“周先生,你跟我来一下。”医生把周立尘带进了办公室。
此时另一个年轻医生也摘了口罩,正是刚才跟程斯念问话的人。
他看着程斯念满脸泪痕的样子,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这位女士,你不要自责了,跟你没关系,她也不是因为受到撞击才这样的。宫外孕是一种意外的妊娠情况,本来就是无法预测,也没法控制的。所以你……你……”
年轻医生有些局促,似乎不太习惯说这些安慰人的话,最后点了下头,就匆匆走开了。
江易扶着程斯念坐下。
程斯念喃喃地问了一句:“瑶瑶的孩子……没了?”
江易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医生说了,是宫外孕,孩子是不能留的,不然大人会有危险。”
程斯念恍惚地点了点头,眼神还涣散着。
江易握紧她的双肩,“刚才医生还说了,岳瑶现在情况稳定,做完手术就没事了,而且幸亏你送得及时知道吗?幸亏有你,不然岳瑶就真的危险了。”
程斯念终于回过神,却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很快医院院长也亲自过来询问情况,两家的父母听闻消息也立刻赶来了医院。
岳瑶的父亲一到医院立刻扇了周立尘一巴掌,周立尘红着眼眶一直说着对不起,他的父母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虽说两家已经在谈婚论嫁,但婚前让人家女儿怀了孕,还出了宫外孕这样的意外,差点出了人命,周家父母觉得人家把自己儿子打死都不过分。
几个长辈得知是程斯念把岳瑶送到医院,又感激了一番。
一番折腾后,大家又安静了下来。
周立尘也镇定了下来,只是脸色看起来非常憔悴和痛苦。
医生说术前准备需要将近两个小时,而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最后手术半个小时做完,在听医生说手术顺利,需要静养之后,除了周立尘,其他人都先离开。
程斯念沾了血的外套早已脱下,江易怕她着凉,坚持要把自己的黑色羊绒大衣给她。
她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洗干净,两只眼睛微肿,套上明显宽大的黑色大衣,显得整个人看起来更纤细柔弱。
程斯念跟着江易走到停车场,一打开车门,看到副驾驶座位,又想起岳瑶的车,还有那个被血染红的座位,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在门口站了一会,她深吸一口气,钻进车内。
江易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车子开动后不久,主动问道:“想聊聊吗?”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只听见车子行驶的轰隆声。
半晌,程斯念才开口,嗓音有些暗哑。
“高二放寒假那年,我养父的情妇仗着有身孕,去家里挑衅,我养母一怒之下,推了她一把。”
江易瞬间也想起那晚在贵宾休息室听到的舒桑月和程斯念的对话。
“那个女人当场流了很多血。我想打急救电话,但是我养母不肯,我也不敢反抗。”程斯念深呼吸,努力抑制声音里的发颤。
“后来孩子没了,警察来家里也找不到确切证据,我养母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摔的,而我的证词成了唯一的佐证。”
江易忙说道,“所以跟你没关系,事情并不是你造成的。”
“但是事后,我主动拿这件事威胁她了。”程斯念苦笑了一下。
江易被她声音里的自嘲给刺痛了。
“我那时候在学校一直被霸凌,求助无门,所以我要她出面跟学校施压,解决这件事情,否则我就翻供。”
“一开始我以为我养母会生气,结果她竟然……很干脆就答应了。”
程斯念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整件事情最让她出乎意料的就是舒桑月的反应。
本以为她会愤怒,会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结果她却没有。
她到现在都记得舒桑月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错愕,变成疑惑,到最后变成得意和讥讽。
舒桑月露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嘲讽地说她终于有长进了。
她一口答应,并且真的迅速帮她解决了学校的问题。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同谋。
原本她还可以说服自己,她是自身难保,被逼无奈。
但舒桑月的嘲讽在提醒她,她只是一个利用别人的悲剧拿去作为谈判筹码的同谋。
她为自己的行为所不齿,内心充满了煎熬,同时又因为这种煎熬更鄙夷自己。
事情都做了,还煎熬给谁看?真是伪善。
江易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夜幕降临,街上的路灯亮起,车子刚好停在路灯下,像被一层光芒罩住。
昏暗的车厢内,江易握紧程斯念的双手,双眸如墨,闪着微光。
“斯念,你当时那样的处境,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要求一个任人拿捏的弱者去保护别人本来就是不合理的。”
“那个女人的孩子是很不幸,她自己,你的养父,养母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唯独不能把错怪到你的头上。”
“审时度势不是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而且也不是你造成的,你为了自保拿来利用又如何?”
程斯念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今天岳瑶的孩子没了,我知道对你的打击也很大。但这跟当年的事是一样的,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斯念,我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你当下做的每一个决定,一定是当下的你,费尽全力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如果人总是拿后来的条件和标准,去苛求过去的自己,这是不公平的,人不能这么为难自己。”
啜泣声在车内响起。
如黑色绸缎一样的夜幕,缓缓铺展在天际,吞噬了白日的喧嚣,也吞没了她昔日的痛楚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