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元宵，长安街上人声鼎沸，大红灯笼长龙一般挂满了大街小巷，每隔不远都设有猜灯谜的高台，是所有人都盼望已久的热闹。
温国公府。
温周亲手给宋薇发间插上珠花，牵着她的手起身，满眼温柔。
“我们独自出门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要带上两个孩子？”
“带他们做什么。”温周语气不怎么好，“一个个的，眼里只有萧家兄妹，哪会管的上咱们去了哪。”
他们出去玩，也没见带上他们夫妻。
宋薇掩唇一笑，“听你这意思，是赞同太子和黎黎了？”
温周别扭的偏开头，“我什么时候说同意了。”
他怎么可能赞同，宫里就是一个大染缸，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的黎黎那么善良温婉。
可……这些年，眼瞧着闺女同那小子关系愈发密切，他想拦都拦不住，赞同不赞同又有什么用呢？
“儿大不由娘，女儿也一样，你不同意怕是也没用。”宋薇叹息一声，“黎黎被你娇惯坏了，嘴上半点不服输，可我瞧着，她对太子，分明是有几分情意的，只是不自知罢了。”
温周冷哼了一声，沉默没有反驳。
自家养大的女儿，怎么会不了解。
“那又如何，若是论用情，那也是太子更深些，我黎黎才不会被他拿捏。”
宋薇抬眸睨了他一眼。
正在这时，小丫鬟禀报，“国公爷，夫人，公主来寻世子出门赏灯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温周想说什么，被宋薇摁住了手臂。
“让他们去吧，有太子护着，不会有事的。”
温周冷着脸没有说话。
小丫鬟讪讪开口，“太子…没有来，是余公子陪公主来的。”
“嗯？”宋薇很是惊讶。
温锦和萧悦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萧悦只是萧辰来国公府的筏子，元宵节这么好的机会， 太子没有来？当真是稀奇。
“你是说太子殿下没有来？”
“是。”小丫鬟低声说，颇有几分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宋薇看出苗头，问她。
小丫鬟偷偷看了眼温周，才说，“奴婢也是听说，好像前几日小姐和太子殿下闹了点矛盾。”
温周顿时拧起了眉，“因何而起？”
怪不得他宝贝闺女这几日都待在院子里，闷闷不乐的。
小丫鬟垂下了头，“据说是太子约了小姐有要事相商，小姐给忘了，和余家公子出门赛了场马，天黑才回来。”
宋薇安抚的拍了拍沉着脸的温周，“依我对太子的了解，他应不会是如此小气的人，里面应该另有隐情。”
温周起身去了窗棂前站着，没有说话。
“你下去吧，让小姐过来一趟。”
“是。”小丫鬟退了下去。
“好了，你我还有吵架的时候呢，何况他们正值年轻气盛得时候。”宋薇轻声宽慰着温周。
“况且我觉得，此事，黎黎占很大的错。”
温周皱眉，回头看着妻子。
宋薇白了他一眼，“你不用那么看着我，黎黎会如此，都是你惯出来的，若非你一直和她灌输嫁给太子的不好，她也不会对太子如此抗拒，二人都拉扯到成年了，还是没个章程，一边躲着，又一边念着。”
“嫁给太子本来就不好。”温周不死心的说。
“可你女儿是爱而不自知，伤人亦伤己，太子有勇有谋，对黎黎用情颇深，你怎知他不会像当今圣上一样，独宠一人。”
说着，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温周虽不高兴，却还是隐去了屏风后，“若是他可以做到，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宋薇瞪了眼他背影，回头笑盈盈的望去门口。
“娘。”温黎一身桃红色长裙，腰间一根白色玉带束住了纤纤细腰，娇俏又艳丽。
她给了宋薇一个大的笑容，身上环佩叮当作响。
宋薇目光在她发间雕着桃花蕊的琉璃玉簪上定了几息，不留痕迹的移开。
“打扮这么漂亮是要出门去赏灯？”
“嗯。”温黎黎笑容中快速闪过一丝落寞，又很快用笑容遮掩。
宋薇垂下头，当没看见，“和余思一起？”
“……嗯。”
温黎垂下了头。
宋薇抬眸看着她，“你最近和余思好像走的很近，可是…心属于他？”
温黎一怔，失手打落了桌上茶盏。
“别动。”宋薇拦住她，忙让丫鬟进来收拾干净。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毛手毛脚的。”
放在以前， 她指定要撒几句娇的，可今日却脸色发白，“娘为何这么问？”
宋薇一脸无辜，“听说你为了余思还和太子吵了架，如今又结伴游玩，难道不是两情相悦？”
“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了，若是你心仪余思，就……”
“爹爹不会同意的。”温黎蹭的一下起身，慌张的声音都拔高了不少，“他就是一个浪荡子。”
宋薇笑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有娘在，你爹那好说。”
温黎脸更白了。
因为娘没说错，爹疼她，可也最听娘亲的。
“我…我…我没有，我不喜欢他。”
“可我看你们在一起玩的挺开心的啊。”宋薇说。
“我们只是志趣相投，没有男女之情。”
“是吗？”宋薇望着她，“余思也是一样的想法吗？”
温黎一噎，半晌没有言语。
宋薇给二人倒了杯水，递给了温黎一杯。
温黎愣愣接过，坐了下来。
宋薇，“黎黎，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思，你既不喜欢余思，却又和他游玩，赛马，是十分不自重的行为，对他亦是一种伤害。”
许是她话有些重，温黎抓着裙摆都红了眼。
“娘，我…我不是，我没有想要吊着他的想法，我早就和余思说清楚了，我只是…只是…”
宋薇没有纠底，转移了话题，“既然不喜欢，那又为何因为他爽约太子？”
温黎眼中浸出泪来，“我和萧辰吵架不是因为他，是因为…因为…我拒绝了他的心意，还说，说讨厌他……”
然后，他就果真走了，不再理她了。
“那你讨厌他吗？”
温黎抬头看了眼宋薇，又垂下头，半晌，才低声说了句，“我不想让爹爹伤心生气。”
宋薇往屏风处看了一眼，轻叹了口气。
“娘。”温黎拉住了她的手，“我一直都有听爹爹的话的，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和余思志趣相投，有说不完的话题，一起赛马，一起吃吃喝喝，她以为喜欢就应该是这样的，可以玩到一起。
可随着年岁愈大，她突然发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她开始沉醉于某一种情绪，会因为说了违心的话而心烦意乱，怕失去，怕他真的如她所愿，不再理她了。
那种踏实，心安，脸红心跳的感觉，只有面对他时才会有。
原来，默默无闻的这些年，有些唠叨与看顾，早就成为了习惯，沉淀进了少时的每次春心萌动里。
“你喜欢太子？”宋薇直截了当的话，让温黎羞的面色通红。
“可我听你爹爹说，群臣上奏，要求太子选妃，太子已经答应了，今日正陪王将军家的女儿游玩赏灯呢。”
温黎彻底傻了，呆呆看着自家娘亲，半晌都没动。
“既然都利用了余思，不如就将错就错吧。”
宋薇好似在说这件衣服被别人买走了，你再换一件吧那么轻松。
屋中有细微滴答声响起，她抬头，就瞧见了温黎满脸的泪水。
她叹了口气，“黎黎，世上没有后悔药，你说的每句话，走的每一步路都算数，回不了头更难以挽回。”
“不。”她突然站起身，“那些话我说了十几年，他怎么会突然就当了真呢？”
他放弃她了？他要娶别人了？
温黎满脑子都是些两句话，浑身血液都快凝滞了。
宋薇眨眨眼，“为何不当真，又或许他一直都有当真，只是突然想通了，愿意放手成全彼此了呢？”
温黎说不出来话，看着娘亲，心突然被什么攥住，很紧很紧，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豁然起身朝外小跑而去。
宋薇慢悠悠的喝着茶，唇角轻轻勾起。
“黎黎。”温周从屏风后出来，快追了几步。
“赏花灯还去不去了？”宋薇睨了他一眼。
“去。”温周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
国公府门外。
温锦欢喜的同公主萧悦说着什么，少年少女凝视着对方，满眼都是柔情。
温黎出来，看到这一幕，挪不动脚步般呆呆看着。
她与萧辰，也是青梅竹马，可记忆里，二人却从没有如此温馨的场景。
仔细想来，她好像极少给他什么好脸色，一直都在敷衍，不耐，却又享受且离不开他的关心和照顾。
娘说的没错，她确实不是个磊落之人。
“黎黎，你怎么了？”余思终于等来了她，欢喜的走了过去。
男子容颜俊美，自带一股天生的邪魅和风流，望着温黎的时候，眼中都是温柔。
“今日醉仙楼设了擂台，答对了所有灯谜就送一盏兔子灯，我赢给你。”
温黎抬眸，对上了男子期盼欢喜的眸子，立时又心虚愧疚的垂下了眸子。
“黎黎，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究竟怎么了？”
温黎偏开头，“怎么是你和公主一起来的呀，他呢？”
余思一怔，面上划过丝若有似无的寂寥，“哦，你说太子殿下啊，他有约了，先走一步去了醉仙楼，待会儿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温黎心突然抽搐的疼了一下。
有约了，是那位王家小姐吗？
温锦和萧悦也看了过来，“姐姐，我们走吧。”
温黎朝他们笑了笑，“不了，我有些事要先走一步，在醉仙楼等你们。”
话落，她快走几步，翻身上了小厮提前备好的马。
“黎黎。”余思追了几步，“你要去哪，我陪你一起好吗？”
温黎望着他，并没有没有躲避男子眼中的炙热，“余思，对不起。”
余思一愣。
马儿四蹄扬起，飞速便长安街上行去，风儿吹起了马背上少女的衣裙，烈烈翻飞，英姿飒爽。
“没关系，余思注视了那抹身影很久，声音很轻很轻。
醉仙楼是京中最高的酒楼，站在三楼雅间的窗棂前，可以将所有景色都尽收眼底。
不少商贾官宦都会在今日花重金包下一间，也代表着身份得尊贵与财大气粗。
今日，醉仙楼人满为患。
“温小姐，您来了。”
温黎刚一下马，店小二就快步迎了上来。
“我找萧辰。”温黎抿着唇，有些急切。
店小二一怔，额头隐隐浸出了冷汗。
都说太子殿下将这位宠的无法无天，果然名不虚传。
放眼京城，哪个敢如此直呼太子名讳的。
“太子殿下……”他抬头朝三楼看了一眼，讪讪说，“这会儿怕是不太方便，要不您稍等片刻，容小人去禀报禀报。”
听了这话，温黎面色不怎么好，心尖隐隐作痛。
别说酒楼，就算太子府书房，她要进，何时有人敢拦过。
是啊，他可是太子，那些殊荣和特别，所能仰仗的不过是他的偏爱，抛开这些，她连随意见他一面都没有资格。
“不必了，若是他怪罪下来，由我担着。”温黎掠过小二，提起衣摆快速上了三楼。
小二面色一变，想阻止已经晚了。
伺候太子的小太监就守在门外，温黎径直走过去，在他开口之前推开了房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屋中的一男一女齐齐回头看了过去。
温黎看了眼萧辰被王家小姐拉住的半截衣袖，眼眶突然发酸，吸了吸鼻子。
“你怎么来了？”萧辰眉头微微皱起，声音带着诧异。
温黎心又是一涩，款步走了进去，“怎么，什么时候你在的地方，我来不得了吗？”
听出她委屈，若有似无的鼻音，萧辰皱了皱眉，将衣袖从一旁泫然欲泣的王小姐手中抽出。
“余思不是去接你吗，怎么就你一个，他人呢？”
温黎不说话，视线看向了王家小姐。
“温小姐。”王家小姐退后一步，有些心虚的问好。
温黎福身回了一礼，“我与太子有话要说，王小姐可否回避一会儿。”
王家小姐一怔，抬眸看向了太子萧辰，却见那人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温黎，扯唇苦笑了一下。
“是我僭越了，太子殿下，温小姐，告辞。”
她抬步离开，转身关上房门，都不曾收获那人一个眼角余光。
果然，是她异想天开了，京城谁不知，太子萧辰对温家小姐情深意切。
“你……”萧辰刚吐出一个字，腰身朝被突然扑来的少女紧紧抱住，他身子顿时僵硬了。
“你要选王家小姐当太子妃了，是吗？”
听着女子的质问，萧辰眸子晦暗，抿着唇不语。
“萧辰。”
温黎抬头，对上他清隽冷淡的脸，慢慢松开了手。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以前她是例外，而现在，好像已经不是了。
萧辰看着她，袖中手攥的很紧，才压制住眸中翻滚的情绪和欢喜，“我是太子，婚事事关国事，百官三番四次上奏，已经不能再拖下去。”
“我也答应了父皇，今年完婚。”
温黎一颗心直往下沉，“所以，你当真要娶王家小姐？”
萧辰眼梢轻挑，“也不一定，各家都报了家中适龄女子在册，还需筛选。”
温黎一哽，才突然发觉他有多么抢手，堂堂太子，才华容貌皆有，怎不令那些女子趋之若鹜呢。
她仔细端详着他，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他如此俊美优秀。
“是要好好挑一挑，太子妃不比侧妃纳妾，事关国事，确实要慎重。”她闷闷的说。
萧辰挑眉，“我何时说过要娶侧妃纳妾了？”
温黎一愣。
萧辰道，“如今盛世，四海昌平，朝中稳定，何需我娶那么多女人。”
平衡前朝后宫，是没能力的君王才会做的事，他萧辰不用。
温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可你父皇会答应吗？”
“他自己不就开了先例，为何不答应？”
是啊，温黎突然想起，当今圣上后宫虽有女眷，可只有皇后一人，与皇上有夫妻之实。
萧辰目光从她小脸上掠过，看向了热闹繁华的长街，“不过王家小姐大度，就算我娶一二侧妃妾室也不会说什么。”
他可以为了她，虚设后宫，若不能所愿，也可以做好一个君王，广纳后宫。
温黎刚展开的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萧辰余光扫见她表情，唇角弯起，“娶几个女人，应该取决于我娶了谁做太子妃。”
“……”温黎垂下了头，声音细如蚊蝇，“皇上不是早定下了你我婚事，你还想娶谁。”
“你说什么？”萧辰偏头看着她。
“……”
温黎吸了吸鼻子，垂着头走上前，学着王家小姐的模样拉住了他的衣袖，“辰哥哥。”
萧辰眸子瞬间沉暗下去，沉沉的目光盯着她。
“辰哥哥。”她又晃了晃，抬头时，已是满眼水雾。
萧辰似是低低叹息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给她拭去睫毛上的晶莹。
“你总是轻易就能拿捏我。”
他捧着她的脸，清隽的面容透着淡淡绯红的欢喜，温凉的唇印在她额头。
“好了，不哭了。”
温黎撇着嘴，执拗的问，“那你娶不娶侧妃，纳不纳小妾？”
“黎黎做太子妃，我谁都不娶，就娶黎黎一个。”
温黎弯起唇角，愉悦的笑了起来。
萧辰抬手覆上她红唇摩挲了几下，弯腰轻轻印了上去。
温黎闭上了眼睛，可那蜻蜓点水一下后，就没了动作。
她睁开眼睛，对上了萧辰克制的眸子，“再等等，都十几年了，不差这几个月。”
他用力将她拥进怀里，欢喜的同时，琢磨着该准备什么东西以谢宋姨大恩呢。
不对，他该改口叫岳母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