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层面的改革难度很高,因为许多事并不是孤立存在的,整个社会的构成呈网状结构,你动了某处,它周围都会受到影响,如果周围得到好处,那事情就会很顺利,反之则会阻力重重。
历朝历代从开国定下规矩后后辈的变法都无比艰难,因为变法会导致许多既得利益者蒙受损失,他们必然要极力阻挠反对”。
老王似乎懂了一些,说道:“所以朝廷一直不说变法,只说改制”。
大宋军政都经历了变化,现在又轮到财政,明眼人都知道,老赵和韩琦一再强调不变法,可事实上就是在变法,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木子。
是他一手策划了禁军编练和军校,后来导致文官系统跟不上节奏,官制改革也就势在必行了。
结果最后发现即使都改了,幽云依然可望而不可及,因为没钱啥都干不了,三司的改革也就势在必行了。
可论这种事儿,没人比得上老木,格格再能干也毕竟岁数太小,老找和韩琦特意把刚养好病的老王调入三司,然后让他跟格格来灵山岛取经。
木子道:“大宋此次改制并未彻底推翻以前的规矩,严格来说确实不算变法,这件事的契机是南洋”。
老王和格格同时点头,他们大概明白整件事情的脉络了。
推动某事需要动力,说白了就是好处,没好处谁搭理你?
南洋出现大块良田,加上钟蓝的舰队出海获利,勋贵们眼红之下组建皇家第二舰队,这就是好处。
人是逐利的,有好处当然就愿意干,所以禁军编练经过开始的艰难后越发顺畅,而武将彻底退出政事后,韩琦推动官制改革,裁撤部分冗官就相对容易了,直到现在的三司改制。
格格道:“朝廷已经下旨,从山东开始推行新制,现在各州钱庄已经筹备完毕,各州夏税秋税的运送也要分别包给商队,阿爸还有什么交代?”。
木子问道:“赋税经过钱庄和商队,徭役怎么安排的?”。
赋税徭役,这就是百姓们最相关的事了,许多同学不太理解,老师简单说两句。
其实这四个字并不是单指要交的税收,而是要分开理解的,赋税是指田税和商税,说白了就是种地的交粮食,做买卖的交钱。
徭役则是指政府征发的立役,杂役,军役的统称,当然了,这里特指无偿干活儿。
比如家里有男丁,每年需要出人给官府干多长时间活儿,这事通常要自带干粮的。最常见的是修路,挖沟等等,当然了也包括给官府运送钱粮。
这可不是小事儿,对百姓来说这是个巨大的负担,家里劳力出去几个月不但耽误自己家的活儿,有时候还要额外带吃的,还有更严重的,出门在外有个伤了病了死了残了的,这一家可就没法过活了……
也因此,轻徭薄赋被百姓称颂夸奖,称为盛世,大概意思就是官府不折腾百姓。
这可是重中之重,从朝廷到百姓都非常关心。
格格道:“我想按阿爸的那个章程,以钱代役”。
以钱代役,说白了,就是你可以给官府干活儿,但需要出点钱让朝廷雇人去干。
相对于逼着人去干活儿,这个办法更灵活,也更人性。
木子笑道:“那个章程是我闲来无事时想出来的,推行天下也没什么问题,现在既然朝廷要在山东试行,为何不干脆再进一步?”。
老王楞楞看着他,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因为事情正在走偏,原本只是三司内部的小改动,以期能节省钱粮,而木子的胃口明显更大。
“木帅的意思,怎么再进一步?”。
木子笑道:“我觉得,干脆来个一条鞭法,省的麻烦!”。
“怎么个一条鞭法?”。
木子拿出几张纸递给老王,示意他一看便知。
所谓的一条鞭法,简单的令人发指,只有百十个字而已,老王却看的脸皮通红全身颤抖。
一条鞭法,说直白些就是官府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收,只收钱。不管你地里种的什么粮食,税一律折现,还有更重要的,不管什么力役杂役,也一概折现。
而最核心的征收准则是摊丁入亩,也就是说种地多就多拿钱,种地少就少拿钱,简单明了。
这也就是在山东,换了别的地方老木是真不敢把这个拿出来。
其实朝廷在山东试行是有用意的,山东人自古老实听话,不逼急了不会闹出大事。还有就是老木在山东名望极高,他闺女做事,下面的人都给面子,相对来说会更顺利一些。
老王兴奋的满脸通红,在屋里焦躁的转着圈子,他一眼就看出来一条鞭法的核心,摊丁入亩!
意义非常明显,收税的刀直接指向了地主士绅,因为他们拥有的土地最多!
这是历代文官追求的最高目标,不管他出身是不是地主,至少嘴里必须这么喊。
“木帅,下官即刻回京,必让此良法推行天下!”。
木子忙叫住急性子老王,“王兄且住,此事若冒然推行天下,必起波澜,而且此法不包含士绅”。
老王急了,瞪着木子喝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我辈读书人享受朝廷俸禄,自当为国效力,缴纳赋税,正是应该!”。
木子摇头轻叹,拉着他坐下亲手给他倒茶。
这里涉及到一个让读书人脸面不太光彩的事,那就是朝廷优容读书人,有功名的人家不需要交赋税。
哪怕你考中最低等的秀才,以后家里就不用缴纳一文钱一斤粮食,不用出一天劳役,就是这么牛叉,羡慕吧?羡慕你也去考呗,正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所以便出现一个现象,凡是当官的,家里必然是地主,区别就是土地多少罢了。
很容易理解,本来俸禄就高,家里又不用缴税,有了闲钱当然要买地,长此以往下来自然地就越来越多了。
还有更狠的,有个名目叫做投效,比如某人家里有二十亩地,他自愿卖身为奴卖给某个官员家里,当然了,不是真的卖身,只是签个卖身契应付官府。这样操作下来,这二十亩地等于到了官员名下,自然也就不用缴税了,而这个人可以每年向官员交一半或者六七成的税。
这样,他省了部分赋税,官员家里白得了好处,至于官府……毛都没有……
问题是有人少缴税,有人就得多交,所以许多地方投效成风,而没关系没势力的也就越发艰难。
说到这里要夸一下大宋的商税,幸亏大宋不抑制商贾,商税收入可观,如果像大明一样没有商税,以大宋的花销早就穷死了。
老木的意思就是从地主身上收税,而老王的意思则是拿当官的一起开刀,爱谁谁,都要交,想法很好,可是谈何容易。
当官的有话语权啊,你收税收到他头上他能干吗?一句祖宗家法就压死你了。
老木一番布置终于让朝廷下定决心,也把老王引出来了,可惜他低估了老王的倔强。
无论他怎么劝说,老王都要下手,并声称只要能把这事解决了,虽百死而不悔。
老王很清楚自己可能被木子算计了,但他很愿意这么做,因为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为什么不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