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道:“王朝之初,经历乱世后人口锐减,每人耕种土地多,所以立国之初皆鼓励垦荒,鼓励多生人口。
可中原能种的土地就这么多,百姓年复一年的开垦,年复一年的生孩子,土地也就越发紧缺。
再加上地主士绅巧取豪夺,他们的地多了,别人的地就会少,这样必然会有一些人无地可种,沦为佃户。
当没地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的佃租就会越来越高,这些百姓的生存就会越发艰难。
直到某一天,中原的土地再也不能维持这些人口,或者越来越多的土地集中到少部分大地主手里,赤贫的百姓越来越多,社稷便会岌岌可危,偶有什么天灾或者君王不宵,大乱就爆发了……”。
道理很简单,老赵自然明白了,事实上他很早就明白了。
能种土地不会增多,人口却越来越多,再加上地主士绅的巧取豪夺土地兼并,到达极限之后大乱就不可避免了。
这便是中原王朝的死结,总是在不停循环盛世与乱世,再加上北方游牧民族不时趁机捣乱,这些便是中原的主旋律……
老赵说道:“土地只有这么多,难道要让百姓少生孩子?可……”。
木子道:“陛下,土地有许多,比如南洋诸岛,那里不但有金银矿产,还有一年三熟的土地和稻种!”。
老赵夫妇同时瞪大双眼,“金银矿!一年三熟!”。
木子站起来大声道:“陛下,第一舰队已经探明的良田不比大宋北方小,占城稻耐旱而且仅需两个多月就能成熟,那些野人随便洒到地里一点种子躺着睡大觉都饿不着了,这种地他们配拥有吗?只有我大宋百姓才能配得上!
已经探明的金银矿产有九处,不需要挖矿洞,只需要用脚踢开土就能捡到狗头金,这种地方只有我大宋才配拥有!”。
老赵楞楞的看着他,猛的站起来抓着木子的手,“此事当真?”。
木子道:“陛下可曾见过我撒谎?”。
老赵大笑道:“志远自然不会打诳语,此乃天赐我大宋之地!”。
木子扶着他坐下,毕竟老赵年纪大了身体又不怎么样,可别大喜之下抽过去……
“陛下,南洋诸岛远离中原,但天赐不取反受其咎,可分封于军中退下来的勋贵高官,令其代管……”。
老赵插嘴道:“罪囚与灾民,甚至家中赤贫之百姓皆可发于此地!原来志远早有安排”。
木子没承认,只是笑道:“陛下,只要天下承平人口就会越来越多,朝廷要给百姓寻找更多土地。
南洋诸地虽分封于诸权贵将帅,但不能任由他们做土酋,他们只是代朝廷管理而已,这些地方乃是我大宋国土。当然了,朝廷收取的赋税可以少一些,毕竟都是有功之臣,而且垦荒辛苦”。
老赵哈哈大笑,“朝廷自然不会薄待有功之臣……哈哈哈哈……”。
至此一个完整的链条便产生了,罪囚和灾民以及赤贫之人远赴海外垦荒,会有效舒缓中原的压力。
大力提升士卒地位,鼓励良家子从军,形成良性循环。
这里有一个细节,朝中文臣对于提升士卒地位并不排斥,实际上大人们对士卒的待遇军饷并不小气。他们在意的是军中将帅染指政务。
而海外封地远离中原,那些大老粗去那里做个土皇帝无所谓,随便折腾去吧,还能给朝廷带回一些粮食呢,一举两得。
老赵翻看着皇后记录的手稿哈哈大笑,“此乃江山万年之策也,爱卿深谋远虑,数年布置方有此功”。
早在很久之前木子便让钟蓝出海,朝廷随便给了个巡海使的名头,结果回报巨大,一支大宋皇家舰队给老赵带回了成船的财货,被老赵誉为木子的又一神来之笔。
后来为了换取京中勋贵将门对禁军编练的支持,木子为他们讨了个第二皇家舰队的名头。
而今天,老赵终于知道了,什么皇家舰队,分明是为了勘察各地。什么青龙军,明显是为了让百姓们重新认识士卒不是贼配军。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木子的布置……
方略被老赵珍宝般的放入准备好的木匣,抓在手里再不肯放下,“今日方知志远之智,真天降卿于大宋也”。
木子摆摆手道:“陛下,此事推行想来阻力不大,最多只需十年之功,则大宋战力倍增,北伐之事可多三成把握”。
老赵兴奋的连连点头,这事儿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好处,没道理推行不下去,只要坚持下去,十年后军中将校将有大半出自军校,大事定矣。
木子道:“这是第一件,还有一件事要跟陛下细说”。
老赵一愣,站起身来亲自磨墨,“志远请尽言”。
看到曹皇宫重新提起笔,木子慢慢道:“除了前面说的诸事,朝廷近年最重要的事就是存钱”。
老赵这次没插嘴,只是专心的看着他,木子继续道:“陛下,大宋编练大量禁军厢军,又大力整理武备,虽然编练新军要花用一些钱财,但省下大笔开支是必然的。
朝中相公们必然要奏请一些事,比如兴修水利河道等,陛下切记,除了十万火急之事,旁的万万不可答应”。
老赵郑重点头,他知道木子为什么让他存钱,自然是为了应对北伐,打仗是个花钱如流水的营生,没钱你打个锤子。
木子的意思他懂,什么兴修水利,什么整修道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省,唯独北伐的军费不能省。
打赢了,有的是时间修水利,有的是时间休息,打不赢,修的再好有卵用?你家里收拾的再好,没有高大的院墙也早晚便宜了盗贼。你把院墙修好了,屋里就慢慢收拾呗。
木子继续道:“除了存钱,还有一件,大宋的官制也可以趁机动一动”。
老赵一点都不意外,他已经明白了,虽然木子从头到尾都没提,可他要做的事明摆着就是变法。
只是他的动作隐秘而且温和,许多事都是提前布置,尽量不触碰旁人的利益,但随着许多政策的必将推行,变法已经呼之欲出了。
军中改制已经接近完成,朝堂和文人木子也必然要动,现在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此事当与相公们一同商议”,老赵建议道,他表现出对于这事的重视。
木子摇头道:“不用,告知陛下几句话便可以,至于如何做,陛下自然有分寸”。
老赵郑重点头道:“卿只管直言”。
木子沉思片刻,说道:“陛下,大宋官制其实并无大的疏漏,互相分权监督不失为一良法,只是做官的人多,做事的人少,效率实在低下,可与韩相商量,去掉一些不必要的虚职,把某事明确交付于某官,再选派干臣监督即可”。
听他这么说,老赵莫名松了口气,他是真怕木子的意见是让文官系统翻天覆地,那可就难了,不知道扯皮到什么时候去。
木子的意见很简单,明确职责,加强监督。这事儿做起来倒是问题不大。
本来韩琦就是个强势宰相,对官场陋习深恶痛绝,早就想杀一杀推诿拖拉的歪风邪气了,倒是与木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爱卿此策甚为妥当,治大国如烹小鲜,稳一点总没坏处”。
木子点头道:“在外患去除之前,不宜动作过大,以免为贼人所乘”。
老赵对此深以为然,外面不安稳,朝中就不能乱。将来四海靖平了,朝中乱点也没事儿,这才是治国之高论。
木子犹豫了一下道:“不过在此之前做些准备也无妨,比如来年大考之时可以少录一些及第的才子……”。
老赵听懂了,轻声道:“此事当与韩卿商量”。
少录进士,自然是为了以后精简官吏做准备,这事儿等于动了所有文人的蛋糕,不由得不慎重。
书房里烛光亮了整整一夜,当老赵夫妇坐上御辇回宫已经天色大亮了。
老赵没像上次那样急不可耐的看皇后手稿,而是按着木匣长长叹了口气。
“曦儿失良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