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官道宽阔平整,但青龙军习惯了四列纵队前进,所以依然如故。
木子边走边交代事情,“此次殉国的,无论生前是何职务,抚恤一律按上等禁军三倍发放,虞候统计军功,阵亡的最低颁发三等勋章,英勇者颁发二等,骨殖派遣专人送回家,发放丧葬银子,要敲锣打鼓的送,让儿郎们风风光光的走”。
老楚连忙吩咐记下,这是他的职责,别的地方监军负责监视主将,但青龙军不一样,他也很愿意做这些。
这个老货能叫出很多士兵的名字,能说出他们家里有什么人,甚至能记住谁的爹或者娘有什么老毛病,许多士兵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他说,“老楚娘,将来若是没了依靠就来俺家吧,俺给你养老送终”。每当这个时候老楚都会高兴的说,“好娃子,好娃子……”。
老楚道:“大帅,娃娃们不放心咧,托我问一句,咱们啥时候回密州”。
木子一直蹲在大牢里哪知道这个,摇了摇头,问狄青道:“二哥有什么消息?”。
狄青苦笑道:“我的身份哪敢打听这些事,不过我估计朝廷不会轻易放青龙军离开了”。
仗打的再漂亮他也不敢打听,因为犯忌讳。不仅不能打听,还要对朝廷的任何安排表现的很高兴,如果表现的不满,那他就会有大麻烦。
按照朝廷以往的惯例,越能打的军队就越要留在京城,所以狄青认为青龙军恐怕以后要常驻这里了。
木子笑道:“我看也未必”。
青龙军在大宋军界是个异类,不仅仅战力是个异类,连自上而下的编制都是异类,军纪作风甚至军服都与别的军队很不一样。
而且重要的是青龙军身上木子的痕迹太重了,说难听点,青龙军无限接近木家军,这样一支军队驻扎在东京,后果会怎样真的不好说,别忘了,木子与赵曦的关系亲密人所共知,所以朝廷未必会留下它驻扎京城。
朱雀门高高的城门楼子遥遥在望,华盖下面有个微微佝偻着腰的身影。
木子道:“走吧二哥,我们去前面”。
作为主副帅,狄青和木子当然是要先去前面的,随着一声令下,青龙军全军停在原地,二人催马向前。
离城门还有百十步的时候站定,两位礼部的官员过来牵马。
趁着没人,狄青低头小声道:“木哥,我仔细问过了,娥儿属实不知贼人害清清,改日让她当面谢罪”。
木子没回头,只是轻声道:“二哥在胡说什么?我自然相信二嫂不会害清清,谢罪就不必了”。
清清遇害是因为受了魏氏邀请,这让狄青一直如鲠在喉,回来后他屏退所有人很严厉的问了魏氏,到底有没有瓜葛。
魏氏跪地痛哭发誓绝无瓜葛,事实上她也一直对此深感自责。
狄青今天一直在犹豫,最终他决定不再拖到以后,无论怎样必须要跟木子说清楚,因为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跟木子产生隔阂。
木子相信魏氏不会有意加害清清,但那并不意味着他想见她。
狄青刚要再说什么,礼部的人到了,拱手行礼道:“下官为木(狄)帅牵马”。
二人忙道:“有劳”。
这里要提一句,木都头虽然算文人,但这时候是代表武将的。
大宋文贵武贱,现在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武人涨脸面的机会之一,为了褒奖为国征战的将士,文官大老爷给武将牵马,你感动不感动?(我特么感动你个大头鬼)
韩琦代表大宋读了一道圣旨,大意就是夸了几句,以后戒骄戒躁好好干。然后宣布青龙军进城夸功。
所谓夸功,就是征战归来的将士在城中转一圈,接受百姓们的夸赞。前朝夸功是顶盔戴甲的,炫耀的是武功,本朝则只允许携带刀枪,这事儿说实话是真恶心,老子为国拼命,你们竟然还防着我造反?
甭管心里舒服不舒服,狄青和木子都只能忍着。
号炮响起,青龙军进城夸功,青龙军徐徐开动,城门处的喧闹声越来越小,直至寂静无声。
狄青一马当先,木子落后半个马身,本来他想让木子走第一个,但被木子推辞了,你是主帅,该走第一个,这是属于狄青的荣耀。
这种万众瞩目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文人中进士的时候可以走一遭,武人则只能拿命来拼了,而且需要祖坟冒青烟的运气才行。
许多事听说和亲眼目睹是两回事,青龙军军纪严明和能打被说过许多次了,但真的近距离面对的时候,所有人忽然明白了,军队是打仗的,说白了就是杀人的。
狄青身后刘余率领骑兵旅到了面前,四列纵队的战马高大雄壮,马背上骑士挺着腰目不斜视,偶然接触到他们的眼光,令人脑后生出一股凉气,没人怀疑他们手上一定染满了鲜血。
“舅舅,舅舅……”,木子听到喊声扭头一看,原来是小曦跑了下来,朱灵儿带人紧紧跟着,看着他笑着点点头。
现在当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跟灵儿关系亲密,但那不意味着能当众叙旧。
马军穿过穿过宽大的城门洞隆隆向前,百姓们已经反应过来,纷纷大声叫好,“好!好儿郎!”。
“壮哉,青龙军”。
“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能一战而下侬贼”。
男孩子对威武霸气的军队是最没抵抗力的,赵曦兴奋的满脸通红,拍着手又跳又叫。
木子向后边的八斤挥了挥手,远处的八斤向他抱拳示意。
长长的马军终于过完了,城门上的老赵等人一样兴奋不已,纷纷道:“彪悍勇武,果然名不虚传”。
马军是天之骄子,天生就应该享受最高的赞誉,步兵通常就是跟着走一趟儿子,但现在好像青龙军并不打算随便走走就算了。
众人惊异中,青龙军步军一旅已经完成了整队,周八斤令旗挥舞,马风大喝一声:“齐步……走!”。
“一二三四!”。
不需要鼓点,随着士兵们齐声大喝,步调随之一致,“轰轰”的脚步声如战鼓搬敲在每个人心头。
城头众人慌忙向前两步,看着越来越近的方阵,正好一阵南风吹过,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马风带人走过周八斤面前,周八斤猛的举起手中大枪,马风随之大喝:“正步……走!”。
“轰”的一声巨响,刀牌兵手中长刀敲击盾牌应和,长枪手大枪前指,随着战靴重重的踏在地上,一旅随着步点齐声大喝:“青龙!青龙!青龙!”。
经历过血战磨砺,青龙军已经不是那支稚嫩的军队了,曾经青龙军以军纪闻名,现在军纪严明不再是青龙军最大的特征了。
随喊声冲天而起的是令人胆寒的杀气,步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轰轰”向前,刀枪如林,仿佛要将一切碾碎。
尘土被军靴踏起,又被杀气卷到半空,老赵和诸位相公丝毫不在意。
他们都用力扶着城墙,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步军方阵,心里激荡不已。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曹皇后,看到青龙军已经踏上吊桥了,老赵却还在傻愣愣的一动不动,便偷偷拽了下他的衣袖。
老赵反应过来,忙挺直身子,向下挥了挥手。
马风随即喝到:“敬礼!”。
随着他的命令,一旅步兵一齐昂头目视城头,青龙军军令,行军途中没有命令不许停步,行注目礼。
方阵丝毫没乱,“礼毕!”,随着军令,士兵们重新恢复成目视前方,方阵穿过门洞,隆隆向前。
走过身边的时候,木子微微点头,终究是有些样子了,青龙军已经有了自己心中那支军队七成影子了。
等整个一旅走过,高山的二旅已经整队完毕,“齐步……走!”,“轰轰”的脚步又一次响起……
赵曦挣脱开母亲的手,跑到木子面前喊道:“舅舅,我要骑马”。
作为皇子,当众喊出舅舅这个称呼非常不妥,还好附近没有外人。
木子露出熟悉的笑容,不断放大,直到“哈哈”的笑了起来。
弯着腰向他伸手道:“来!”。
赵曦高兴的抓住他的手,随着木子用力一拉,做到他身前。
轻动马镫,巴哥随之而动,在二旅后面踢踏前进。身后是青龙军的中军。
赵曦兴奋的靠着木子的胸膛,二人在说着什么,朱灵儿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就像当初在牛家村一样,哥哥依然是曦儿的神。
城头之上的老赵和诸位相公同样看到了,赵曦和木子坐在一匹马上,率领着威武的青龙军,接受东京百姓的夸赞和崇敬,犹如巡视领地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