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这话说过许多遍了。
老赵和灵儿坚信憨子是最好的侍卫,本身武力够,性格沉默寡言,够专注够耐心,几个月以来寸步不离小曦,给了两口子莫大的安全感。
一旦习惯了就会害怕失去,听到憨子说要跟木子出征,两口子有点慌。
因为他们对憨子已经很了解了,知道他倔强的厉害,对常人的招数对他根本没用。
老赵对他很是看重,曾当着人的面说过,朕给你的刀是能杀人的,你觉得谁要对小曦不利可以先动手。
有威胁可以主动出手,看上去很合理,可细想想却让人毛骨悚然,因为理论上憨子可以砍死任何人,只要他觉得小曦受到了威胁……
这也进一步证明了老赵夫妇对他的信任。
老赵用了许多心思试探他,最终憨子得了满分,所以他给了憨子这个让许多人战战兢兢的权利。
灵儿焦急的眼神木子看到了,说道:“老实守着小曦,别让人伤着他”。
老赵认为他语气不太好,结果憨子只是低头回答了一句“哎”。
灵儿说的没错,没人能让憨子改变主意,除非是她哥。
吃完饭了,灵儿去找清清说话,顺便看看那位神奇的四嫂。
本来木子的意思怀秀不去也可以,可她坚持要去,也只能随她。
或许遗传了楚老爷子的基因,怀秀天生属于军营,在青龙军中军师的地位不低,士卒军将对她都是服的,怀秀也乐在其中。
书房里两个老男人相对而坐,老赵挥手让守忠出去,第一句话就让木子差点跳起来。
“爱卿的家人找到了”。
“什么?”,木子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家人,找到了……
老赵继续道:”郓州穆家,书香门第”。
“郓州……怎么不直接去密州寻我?写封书信也行啊”。郓州离密州不远,既然找到了怎么不直接派人说一声?怎么还拐个弯告诉老赵了?
老赵犹豫了一下,慢慢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一个巨长的故事,郓州穆家在当地也算名门大户,这到了上一代是哥俩,老二叫穆修,也就是木都头的亲爹……
这老爹打小就聪明异于常人,被誉为神童,后来年纪大了些,神童的毛病也出来了,恃才傲物,谁都不放在眼里,看谁都不顺眼,看什么事儿都不顺心,说难听点,就是个有才偏激的愤青。
这种人的人缘可想而知,后来当了官就更不用说了,跟谁都玩不到一块儿去,偏偏他还不消停,看着不顺眼的就骂。
才华是有的,文章写的也好,性子直了些也能接受,后来却跟家里闹翻了。
起因很简单,他对家里安排的亲事不满意,跟一个姓柳的村里姑娘一见钟情,死活要娶。
结果不太好,兄弟俩彻底掰了,穆修带着木都头他娘头也不回的走了,再也没回去。
后来木子出生,四岁时亲娘得病去了,穆修也是痴情之人,再没娶妻,就爷俩相依为命。
可能年纪大了性子也缓了一些,木子十岁的时候穆修带他回了一趟郓州,想让儿子认祖归宗,没想到穆家大爷不同意,说他不是穆家子孙,穆修一气之下再次离家,到死书信都没再写。
再后来穆修在蔡州死于任上,和他的最爱埋到了一起。临死时交代儿子发奋读书,不许回郓州。
伺候他的老仆回了老家,据他说少爷读书天资一般,但性情良善,没什么喜好,就是喜欢好马。
老爷没了,少爷给他一些银钱让他回老家养老,自己去京城投奔见过一次的堂姐。
而木子的堂姐便是在天波府见过的杨文广的妻子穆氏。幼年时姐弟见过一次,颇为投缘。
老穆为官清廉,也没攒下什么钱,加上又没什么朋友,举目无亲的木子就是想来投奔她的。
据他堂姐说木子根本没去杨府,期间发生什么事没人知道,后来在大街上就应征了效用,随张庆去了西北。
再后来木子去天波府探望老太君,姐弟一见面就觉得倍感亲切,穆氏写信回家问二叔和堂弟的消息,老仆已经病故,不过有一点能确认,少爷骑一匹大青马,高大神俊,再结合他对木子的描述,基本能确定,木子就是二叔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堂弟。
老赵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说道:“你的名字叫穆紫,当初老师家的下人弄错了”,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木子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线索了。
过了许久,才问道:“世叔,他们怎么说?”。
老赵心疼的看着他,小声道:“穆家的意思是另分一支……”。
谁都没法劝木子称呼穆家家主伯父,就因为他母亲出身低,穆家为了所谓的家族名誉做得太绝了,这是一个悲剧。
更可笑的是即便木子已经名满天下,他们依然放不下所谓书香门第的面子,只施舍给他一个穆家旁支的名分。
木子再没说话,只是看着蜡烛发呆。
清清和灵儿站在门口,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家人找到了,长久以来的谜团解开了,木哥知道了爹娘是谁,却永远都见不到了。
良久之后,木子站起来舒了一口气,轻蔑的笑道:“他们不是放不下架子,他们是害怕,怕我报复”。
清清进来皱眉看着他,眼角含着泪,她在心疼自己的木哥。
木子帮她拭去泪水,挺胸道:“劳烦世叔告诉他们,我不会报复他们,也不稀罕他们什么旁支,从今以后再无一丝瓜葛!我姓木,子孙也姓木,跟郓州永不往来!”。
一个又臭又长的故事结束了长久以来的幻想。
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老妖怪依旧没能变成大宋人,却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大宋人的感染。
他没对宗族无比看重,却也不能再做到无动于衷。
现在他确定了,他真的是孤身一人,彻底跟清清和憨子等人一样了。
曾经幻想过的家人没出现,父母携手离开了,而郓州的那些人让他恶心,他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们。
“世叔,我有些累,失礼了”。
说完不等老赵说话,拉着清清的手去了卧室。
蜷缩在他怀里,清清道:“木哥,你还有我”。
木子紧紧拥着她,闻着她发丝的味道,喃喃道:“知足了,有清清就知足了”。
东京城里许多人也在讲故事和听故事,包括大宋大长公主也在听。
故事讲完了,素芝喃喃道:“木郎果然是出身名门”。
琴儿眼含热泪道:“姐姐,让他来见一面吧”。
素芝道:“我这副鬼样子,让木郎看了干嘛?”。
琴儿用力咬住嘴唇,不让公主听到自己的抽泣声,泪水滚滚而下。
一具干瘪的骷髅躺在那里,头发稀疏,牙齿脱落,双目已经不能视物,这就是那个曾经明艳动人的大长公主。
素芝叹了口气,小声说着:“知足了,知足了,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