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经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
善这个字不止是指善良,还有一个意思是指纯粹,说白了就是小孩子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密州大营里有两个营的少年,其实十四五岁在大宋百姓的认知里也算成年了,可木子无论如何做不到入乡随俗,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把这些孩子送去拿刀枪拼命,也不能让他们去修路修码头干活儿,就只能养着了。
少年人精力旺盛,不能指望他们吃饱了就睡,必须给他们找点活儿干,所以木子把他们交给了周八斤老楚怀秀还有那两个老书生。
这师兄弟很负责任,自己没空了就让徒弟来顶班,没耽误一天少年们的学业。
通常是上午操练,反正就是青龙路那一套,下午则学文,晚上老楚有空就来溜达一圈儿,日程安排的还挺满。
木子没事也来跟他们耍一会儿,少年人还在长身体,半年饱饭加上有规律的训练,这些少年跟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他们身强体健,而且每个人都认识并且会写一些字,放在任何地方他们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慢慢的木子发现事情好像有点跑偏了,少年们不认为自己是大宋禁军,他们现在自称木家军……
一群少年,要么是孤儿,要么是家里穷的吃不上饭被丢出来的,原本在军营里也是受欺负的那一等。
木子给了他们饱饭,给了新衣裳,让人教他们学文练武,少年人特有的偏执加上八斤老楚他们日复一日的灌输,少年们终于喊出了木家军这个字号,并且都为之自豪。
这是个说不上好坏的信号,木子试图告诉他们,你们以后可以选择离开大营,去外面娶妻生子,过自己的生活。
少年们告诉他,“爷,先生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俺们哪都不去,一辈子给你卖命”。
木都头陷入深深的纠结中,少年们称呼他大帅,木帅,木爷都行,哪怕称呼他木都头都可以,可他们称呼自己,爷。
这个字基本上是奴仆对家主的专属称呼,木子希望他们以后做普通人,哪怕进青龙军当兵也行,可他们却把自己变成了奴仆。
刚才遇到一个少年告诉他,“爷,俺武艺不中,学问也学的慢,打算煽了伺候夫人……”。
木子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拿起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
“再敢有这种心思,滚出大营,永远别让我看到你,否则见一次抽一次!”。
这个货疯了,如果不抽他,自己也会疯掉。
气呼呼的走着,两个少年问道:“爷,谁惹您生气了?跟俺说,俺去杀了他!”。
木子认真的看着他俩,两个少年眼中跃跃欲试的杀意根本遮掩不住,无力的摆手道:“没人惹我生气,没人……”。
失败了,彻底失败了,人人平等这种观念不是让他们认识几个字就能产生的,让他们学点知识以后出去好好生活是痴心妄想,一切都晚了……
少年们以近乎自虐的方式在训练,他们打熬身体,练习队列阵法,学习文化,立誓要让木家军成为天下第一。
一群苦命的孩子在一起时间久了,让某个人离开这个群体对他们来说是末日般的恐惧,他们需要同伴,需要信仰,又无比害怕孤独。
木子没想到办法阻止,只能看着一千少年抱在一起一往无前的向他们的目标冲锋,这些少年很危险,他们互相鼓励着,随时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扞卫他们的神,也就是木子自己……
他们选出了自己的指挥使,自己的都头,队正。他们还商量了分工,有的人将来做爷的护卫为他挡刀,有的人做爷的仆人侍奉爷,有的则负责把爷讨厌的人杀掉,全杀掉……
木子回了密州后衙,找到清清躺在床上。
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清清总能给他安慰,也只有清清能给他安慰,因为她总能找到两个人都舒服的姿势。
青龙军四个旅的所有人都在拼命赶路,无论马军还是前锋还是主力步兵营,所有人都在为自己身为青龙军一员而自豪。
护旗军士挑着青龙军旗和木帅的旗子,后面四列黄绿色的长龙,按军法,不许袒胸露怀,不许挽起裤管,做多只能挽起半截袖子,木帅说的对,百姓面前,代表的就是青龙军的脸面,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从木帅选兵到青龙军操练,许多事都传的沸沸扬扬的,后来去白羊山剿匪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流传最多的就是青龙军士卒从不欺负百姓,个个都是好汉子。
有过路客商在路边瑟瑟发抖,他贩卖的是果子,在这个天气遇到过路的大军,他已经绝望了。
士兵们快步从他身前走过,贩果子的汉子慢慢回过神来,没人拿他的果子,甚至都没人看他一眼,仿佛他和车子上的果子不存在一样。
看着黄绿色的军服又看着旗子上面那条青龙,汉子问道:“是密州木帅的军爷吗?”。
有路过的一个都头随口答道:“是青龙军”,说着脚步丝毫没停,紧跟着队列走远了。
旁边有过路行商笑道:“老弟一看就是山里来的,放心,青龙军不会拿你的果子”。
那汉子道:“俺自然知道咧,只是没见过罢了”。
几个过路做买卖的聚过来说话,大军赶路咱们当然不能堵在路上,正好到树荫下歇一下,也看看传说中的青龙军。
其实不久之前他们也一样面如土色,军卒强要钱要东西是常事,把所有财货都哄抢了也不是新鲜事,强拿一些更是家常便饭,像这样被无视却是第一次。
“俺听县里木氏的掌柜说了,青龙军是木爷一手调教出来的,都是好儿郎”。
“哎呀,老哥跟木氏有买卖?”。
“咱小本买卖,就是从木氏铺子拿些货贩卖,说来惭愧,平日里掌柜的没少照应咱”。
众人轻松的在树荫下说话,这在别的地方是不可能的,别说是大军过路,就算是荒郊野外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现在没事儿,随便唠,青龙军在这,哪有不开眼的毛贼敢来?头给他砍下来。
有几匹马跑过来,为首一个人道:“果子是谁的?怎么卖?”。
卖果子的汉子面色一苦,吓得往回缩了一下。
“谁的?人呢?”,周八斤声音大了一些,看上去更加吓人。
那汉子往前走一步喏喏道:“俺的……两文钱……一斤”。
周八斤问道:“总共多少斤?都要了”。
那汉子小声道:“两百斤……军爷拿去吃……不要钱……”。
八斤没空理会他,从篓子里拿起个果子咬了一口道:“给他半贯钱,连篓子一起买了,抬到路边让弟兄们吃”,说完上马往前走了。
那汉子抱着铜钱傻呆呆的看着果子被抬到路边,士兵们从篓子前快步走过,却没有人伸手拿。
直到所有士兵都走完了,两篓果子依旧放在那里,只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