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垂拱殿里,老赵和诸位相公正在讨论一件小事,当然了,对屋里几个人是小事,对相关百姓来说也不算小事。
枢密院主事狄青上了一道奏折,奏请朝廷设火药研究院,挑选专业人才钻研火药配方,使之威力更大。
军中有火药武器,看上去又是烟又是火的挺唬人,实际杀伤力不咋滴,但这玩意儿对战马有效,马既怕响声又怕火光,所以朝廷也没放弃。
在场的人分成两派,一派认为研究一下也行,反正花不了多少钱,没准儿弄出什么大杀器来,那就是赚了。
另一派则认为完全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工部有火药作坊,另外弄个什么院研究纯粹劳民伤财。
老赵觉得狄青好容易上个奏折自己有必要支持一下,就说了一句:不如让狄爱卿试试吧,万一能行呢?
没想到捅了马蜂窝,两派都把他一顿怼,大概意思就是你身为皇帝不好好干正事,琢磨奇淫技巧成何体统?
狄青一个武夫,陛下为啥向着他?你是不是不爱我们了?
打仗的事儿你懂不懂?不懂就闭嘴行不行?
老赵很想问问他们,你们说就是国事,我说就是奇淫技巧?我凭什么就只能爱你们不能爱狄青?你们觉得自己可爱?打仗的事我确实不懂,你们懂?
好在老赵已经过了年少冲动的年纪了,求生欲也比较强烈,所以他果断选择闭嘴……
大人们又开始新一轮的争吵,一个个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都觉得自己正确,对面瞎扯淡,结果谁都说服不了谁。
老赵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儿商量呢,这吵下去没个头儿。
招呼任守忠道:“把狄爱卿的折子让老相公看一眼,让他给拿个主意”。
老相公坐镇政事堂,普通小事不能惊动他老人家,眼下虽然事不大,一堆人却争执不下,只能让老相公拿主意了。
任守忠快步去了,看着满屋大臣,老赵微微叹息。个个都是名满天下的贤臣,个个诗词文章无一不精,有什么用?屁大点事争执不休……
守忠回来的很快,老相公只说了四个字:叫来问问。
众人惭愧,两帮人争论不休,楞没一个人提出叫狄青这个当事人来问问。或许他们的潜意识里就没想到过狄青这个武夫。
狄青来的很快,这是他第一次进垂拱殿,进来后忙向陛下行礼,然后依次向各位相公行礼。
有相公直接问道:“狄青,奏请朝廷设什么火药研究院,是何道理?你可知工部有火药作坊,另立衙门岂不是徒耗国帑?”。
语气有点不客气,事实上相公也没打算对他客气,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问完让他赶紧滚蛋,省的额头那金印碍眼。
狄青道:“相公,工部火药作坊制作的火药劲力太小,不足以杀敌,属下说的研究院并不是出产火药,而是为改良配方,制作出威力更大的火药”。
那相公训斥道:“一派胡言,火药历来为引火之物,用于军中号炮或以烧灼伤敌,何来什么劲力?尔为朝中大臣,言行举止皆应有度,岂能信口胡说?”。
几位大臣齐齐附和,皆言狄青无状。
狄青低头道:“相公容禀,火药劲力一说非是臣之所言,乃吾兄木子所说”。
韩琦插嘴道:“当真是木子所言?”。
狄青忙道:“韩相,确是木兄所言,当日属下与兄长自相州回京,兄长无意间说起火药,言军中火药威力弱小,不足以杀敌,非真火药,属下问兄长何为真火药,兄长言当声如霹雳,如天雷震怒,有开山之力,顷刻之间,房屋城墙皆成齑粉”。
众人一阵惊愕,有相公沉吟道:“木大人向来言之有物,从不信口开河,他既说有,怕是真的有”。
众相公齐齐点头,抛开木子那臭脾气不谈,这小子确实从不胡乱吹牛皮。
韩琦问道:“既然木子知道此物,直接问他便是,何必建那劳什子研究院?”。
狄青苦笑道:“属下问过多次,兄长皆闭口不言,属下问得急了,兄长最后跟属下说道,此物凶险,若真的现世,于大宋未必是福”。
韩琦抚须道:“若真如木子所言有移山之力,必是攻城利器,与我大宋真的不知祸福啊……”。
有人道:“韩相多虑了,朝廷若得此利器,只要我等严加防范,料来应无妨”。
韩琦默然点头道:“但愿如此吧”。
有大臣问道:“既然木大人不说,建这研究院便能成?”。
狄青道:“兄长曾有一言,寻能工巧匠,供以材料,然后依次试之,每次事败则记之,终能有所成”。
众人齐齐点头,“此言甚合圣人之道”。
韩琦道:“那火药止有木炭硝石硫磺等料数种,若依次增减,试验其劲力,终能得其配方”。
狄青喜道:“正是此理啊韩相,每减某物则试之,记录其成败,下次再依次增减,必有所得”。
老赵开口道:“狄爱卿,木子果真说可开山劈石万物如齑粉?”。
狄青答道:“陛下,千真万确,当日兄长曾言,此物虽利,若落去异族之手则后患无穷,所以……”。
满座大臣皆默认点头,韩琦道:“陛下,此事当慎之,若无把握,宁愿不要”。
众大臣附议,老赵最后拍板道:“此事暂且压下,容后再议”。
说一千道一万,在场诸公对朝廷的保密能力也没把握。
这事儿能不能成两说,不能成就是浪费钱。成了谁得利还不一定呢。
火药的劲儿大了,西夏人和辽人弄去攻打大宋城池,那……
事儿最终没结果,却也定了调子,殿内大臣都看着狄青不说话。
狄青无声苦笑一下,起身告退。
老赵倒是想留他,可众相公这个态度实在让他开不了口。
屋里少了那个碍眼的,终于能商量正事了,众人目视老赵,请主持人宣布下一个议题,没错,老赵就是个主持人,没他不行,有了用处也不大,表演节目还得看咱们的。
主持人老赵拿起一本奏折道:“密州的奏折诸位爱卿都看了吧,不知可有异议?”。
木子送来了奏折,向朝廷汇报了自己的工作。
大概意思是密州营的禁军老的老小的小不太中用,木子打算把六千多人赶回家去,每人给十贯钱安家,一了百了,保证不闹事。
另外的人木子又淘汰了六千多做工程队,派他们去修码头修路。
剩下的人打算进一步遴选,最终选出精兵训练。
木子奏请,第一,那六千多人的安家费麻烦您给报了,再次重申,这些人若是回去了闹事我给担保。
第二,工程队的六千多人不用衣服铠甲兵器,口粮也不要了,朝廷只给发军饷不过分吧。
第三,剩下那一万多人的军饷装备朝廷得按时发放。
一时间满屋相公都在默默算起了账。
毕竟都是学霸出身,某数学课代表道:“陛下,木大人此举甚妥,每年能为朝廷省下至少十万贯”。
满屋人大惊,老赵急问道:“如此之多?”。
学霸胸有成竹的笑道:“陛下,只多不少”,又详细算道:“六千多回家的禁军虽然需要六万贯,但也是仅年余的军饷而已,朝廷白白省下军粮兵器铠甲损耗,仅此一项,来年朝廷就能省下十万贯钱。
去修路那六千人,朝廷只需拨付军饷而已,军粮被服兵甲器械皆无,一年又省下几万贯。
臣说每年省十万贯,乃是因为朝廷需提前支付六千多人一年的军饷,折算下来的数字。
韩琦笑道:“大人只算省了十万贯,却没算得了多少”。
老赵喜出望外道:“还有所得?”,能省下十万贯就高兴的不得了了,竟然还有收获?
韩琦道:“陛下可知山东那边传来一句谚语?”。
有人凑趣问道:“臣知道,山东客商皆言,木帅练兵,一日乃成”。
韩琦笑道:“臣找人详细问了,山东都传开了,密州营士卒上午出营乱纷纷如乞丐,出营五里倒毙数人,下午出营木帅亲自步行指点,士卒整齐划一,无一人掉队”。
众人惊道:“竟有此事?木大人果真练兵如神啊”。
方才那人道:“臣家中有亲戚在密州,今日刚收到信,亲眼目睹密州兵两次出营,俱言,若非亲见,绝不敢信。陛下容禀,臣舅父久读圣贤之书,平生从不妄语”。
众人齐齐惊叹。
老赵笑的合不拢嘴,说道:“如此说来,朝廷每年省了十万贯,还……还……”。
韩琦接口道:“还得了一支精兵”。
众人齐声大笑。
密州营这些禁军,其实就是各地扣除必要的驻军后挑剩下的,说白了,就是渣子中的渣子。
地方禁军公认的战力低下不堪用,挑剩下的可想而知。
现在好了,木帅赶回家一部分老弱病残,又把一部分弄去干活儿,朝廷只需要出军饷,剩下的再挑拣一番操练,朝廷平白多了一支能用的军队了。
这里有一个问题,密州营那些渣子原本是满编满员的吗?
老赵和所有大人的观点一致,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密州营无论实际有多少人,朝廷都是拨付两万五千人的军饷军资。
而事实就是现在朝廷以后不用花那么多钱了,细节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波澜不惊之间朝廷省了钱,多了一支精兵,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吗?难道非要闹得沸沸扬扬,杀得人头滚滚?
杀喝兵血的武夫痛快,然后呢?有时候痛快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引出更多的麻烦。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老赵笑道:“朕忽然觉得把木子赶去山东做对了”。
众人纷纷附和。
韩琦哼道:“编练十个密州营也不如编练半个京城禁军”。
这是韩战士心头一根刺,木子在密州越耀眼,他就越发认为朝廷这是在浪费人才,折腾那几个渣子管什么用?京城才是渣子窝,折腾这里才能解决问题。
把京畿近百万禁军也挑拣一番,能练出十万精兵大宋就什么都不愁了。
众人正在议论木子在密州的所作所为,有枢密院官员跑了进来。
“陛下,广南急报,侬智高破邕州建大南国,后沿江而下,连破横州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