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赵来说儿子是最重要的,甚至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顾良是被赶出宫的宦官,顾小环是野草一样的宫女。二人身份低贱,九五之尊跑来见他们很是不妥。
可那又怎样?儿子需要就是重要的,跟他俩的身份无关。
说起来这两兄妹真是死心眼儿,皇宫里包括皇帝和皇后都当客人敬着,有点什么都打发人送过来,面子给的够大了,就这他们竟然要走?
老赵进屋的时候小环正好检查完小曦的作业,顾良端来一碗莲子羹,小曦正在大口吃着。
他没说什么,就在旁边静静看着儿子吃东西,然后看着他去里间午睡,这也是他舅舅安排的,每天中午要睡半个时辰。
顾良和小环没有行礼,这是老赵早就下旨说好的,非重大场合不要行礼。
努力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怎么突然要走?”。
顾良道:“官家,我要去找木哥”,小环道:“我要去找清清姐”。
按说二人的身份要自称奴婢,在木家大院的时候木子不许任何人以奴婢自称,来了宫里朱灵儿和老赵都没对这个称呼说什么,也就一直这样习惯了。
赵祯道:“辽东苦寒,宫里不好吗?”。
小环没说话,顾良小声道:“宫里好,可这里没有木哥”。
这个理由很强大,赵祯没法反驳,宫里确实没有木子。
“你们知道的,朕不是吝啬的人,你们照顾小曦有功,想要什么尽管说”,老赵主动伸出了脖子。
顾良笑了笑,答道:“官家,是木哥托付我们两兄妹来宫里照顾曦少爷的”。
神色之间流露出赵祯有些熟悉的自信与骄傲,顾良的意思很直白,我们两兄妹来皇宫照顾小曦,是因为木哥的托付,注意是托付,不是命令。
还一个词要注意,我们照顾的是曦少爷,是木哥的外甥,不是皇子。
赵祯所谓的赏赐在二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被从宫里赶出来的顾良曾经不如一条狗,木哥却一直拿他当亲兄弟看,曾说过一直做兄弟,死了也埋在一块地方,埋成一溜儿,事实证明木哥真的是一直拿他当兄弟待的。
木哥把小环救了出来,让他们兄妹团聚。如果再晚几天,小环必定要死在宫里某个阴冷的角落里,清嫂子照顾心智受损的小环足足几个月才让她重新变成一个人。
注意,是足足几个月白天黑夜不间断的照顾,同桌吃饭,同塌而眠,木哥因此睡在了书房里,即使是亲哥亲嫂子照顾妹子也最多能做到这样了吧。
赵祯立刻就明白了,二人不可能因为财物或者别的赏赐改变主意了。
财物赏赐不足以让二人改变主意,威逼更不在考虑范围,你不可能硬逼着别人照顾自己孩子,即使别人被迫答应了,你放心吗?
老赵换了个策略,温言说道:“你们答应了木子要照顾小曦的,如果走了,岂不是辜负了他的托付?”。
顾良道:“木哥当初说了,最多半年就回来,现在他在辽东,我们自然是要去投奔的,已经过了大半年了,现在曦少爷无病无灾,也算对得起木哥的托付了,即便是受些责怪也没什么”。
朱灵儿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却方寸大乱不知道怎么说,任守忠忽然想起件事,插嘴道:“只知道木哥在辽东,清姑娘也去了辽东,可没说不回来了啊,奴婢以为是不是清姑娘去接木哥了……”。
按说这时候他是不能插嘴的,其实他也一直不是多嘴的人,这时候这一句却帮了大忙。
朱灵儿立刻接口道:“对对对,没说不回来,我哥答应了回来教曦儿算学的,我哥说话什么时候失信过?”。
这话是对顾良兄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朱灵儿不能想象如果木子和清清他们都去了辽东,顾良兄妹再走了,那她还能相信谁。
顾良犹豫了,没错,确实也没说不回来了,他俩冒然走了,以后木哥回来了,确实有些不太好。
老赵看准时机又最后加了一句,:“这样吧,你们先安心等着,木子他们回来了你们就回牛家村,也算有始有终,若是不回来……若是他决定了不回来,朕就派人送你们去辽东,可好?”。
作为大宋皇帝,说出这种话,姿态低到这种程度,顾良再没借口拒绝了。
“官家,不是咱们兄妹不识抬举,我们对小曦也是有情义的,只是木哥对我恩重如山,顾良早就发誓要一生服侍哥哥,既然官家这么说了,我们就再等些日子,若哥哥有了消息,不劳官家派人,我们自去便是”。
小曦醒了,人的生物钟一旦固定,睡觉和醒的时间就会变得相对固定。
洗完脸后精神奕奕的少年过来见礼,处处透出一股勃勃的活力,看着他做到书桌前开始上课,举止稳健,认真开始写字,老赵大感欣慰,值得,一切都值得,别说跟顾良他们说点软话,只要儿子需要,再低些都值得。
老赵和朱灵儿悄然退了出来,进了另一个屋子,两口子说悄悄话,任守忠要回避了,临出去的时候老赵说道:“守忠,做得好”,任守忠没说话,微微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奴婢插嘴说话是大忌,但任守忠不同,他几乎把沉默是金这几个字刻到了脑门儿上,平时几乎到了能不开口就绝不开口的地步,老赵一直嫌他的话太少了。
刚才插的那句嘴恰到好处,朱灵儿和老赵立刻配合着暂时把孩子的厨师保姆和老师保镖留下来了。
朱灵儿过来握着赵祯手急切的道:“官家,怎么办?”。
赵祯拍拍她的手道:“别担心,我了解木子,他会回来的”。毫无营养的安慰话,却是朱灵儿最需要的。
朱灵儿这个晚期的受迫害妄想症患者来说,有人要害她这个念头是根深蒂固的,“官家,最近的情形不对,臣妾怀疑有人在背后操纵……”。
老赵不禁苦笑,真的有人在背后捣鬼,点点头咬牙说道:“无论是谁,只要想伤害曦儿,朕都绝不会放过他”。
朱灵儿道:“官家,如果我哥自己不想回来,臣妾无话可说,我看现在是有人不想让我哥回来呢”。
赵祯道:“木子不止是大宋一个有才华的臣子,他还是曦儿的舅舅,我不允许有人伤害大宋的臣子,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曦儿唯一的舅舅”。
感到情况不对的不止皇帝和贵妃,东京城里很多人都感觉到了不对。
中午时枢密院的奏报到达垂拱殿,天还没黑呢,整个东京城就都知道了,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版本都有,让人根本无从分辨真假。
要说这之间最上火的,就属东京商会的人了。
商会成立了,大伙儿都挺高兴,跟木氏及南边的朋友谈的也很顺利,各种货物价钱跟以前都差不多,有些货甚至还降价不少,木氏的朋友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分配的事几乎没费什么周折,连半天功夫都没费就完成了,然后源源不断的货就运来了,卸货,付钱,分货,卖货,一切都慢慢走上了正规。
几个月下来,自上到下都非常满意,这个买卖关键不是一下子多肥,关键是稳,而且稳中有升,这是个能一代代吃下去的买卖啊,所有人都小心维护着,生怕坏了规矩。
别的都很好,就是木爷不在家让大伙儿总是心里没底。结果就是这么背,担心什么来什么,木爷竟然跑到女真人那去了,去了还不算,竟然做了什么长老,据说跟咱们的皇帝一样说一不二。
再往后简直是一日三惊,各种消息甚嚣尘土,今天更要命,清夫人也去辽东了……
东京商会作为没争议的商界老大,门脸当然不能寒酸,大相国寺正对门的那座最大的楼子就是了。
曹老四抓起细瓷盏猛的摔到地上,烦躁的喝道:“给我查!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做这种下作事!”。
商会里的几大管事没有傻子,都感觉出来不对了,有传言正常,但传言传播的这么快,而且大多都在一口咬定木爷不会回来了,这明显就不正常。
高家的代表道:“这刚做了几天舒坦买卖?我看就是那些不在商会的人搞的鬼,这些贼囚买卖做不下去了,故意恶心咱们”。
钟家人道:“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儿的根还在木爷身上,他老人家回来了,啥也不干,就在家睡大觉都行,他老人家不回来可就麻烦了,前天和木氏南区江南东路的大头领吃酒,他就说了,若是木爷留在辽东不回来了,他就给家里置办些地,然后去辽东投奔木爷去……”。
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木氏那个大头领大伙儿都认识,两条腿没了一对,很是精明的一个好买卖人,平时坐在个木头车子上,旁边按了俩轮子,据说那车还是木爷给出得主意。
这个头领去投奔木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透露出的一条信息,也是大家一直以来最担心的那件事。
木爷不在,谁能坐那个位子?
没有……谁都不行,除了木爷,谁都坐不了。
如果没了木爷,木氏很可能就会分崩离析,可是没了木氏,东京商会怎么办?
没了木氏这个南方各商帮的头领,各商帮立刻就会乱了套,他们自己都能打出狗脑子来。
商会的人明白一个道理,建立一个秩序千难万难,破坏一个秩序却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