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酒刚喝道嘴里,听到姐姐的话,赵祯差点喷出来。咳了两声,哭笑不得的道:“阿姐,木子于国有功,让他做菜已是不该了,你还想把他……”。
赵素芝惊奇道:“奥?他是木都头?我还以为木都头是个恶汉呢,我去瞧瞧去”。说罢起身出去了。
看着姐姐轻快的步子,赵祯叹道:“阿姐比我还大一岁,看上去比我却年轻多了”。
老大人夹起一块木耳慢慢嚼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赵祯不到四十岁,看上去却垂垂老矣。
本来天生体质就不好,年轻时拼命鬼混,后来又多个子女离世给他打击很大,再加上日夜操劳国事,身体早就垮了。
而赵素芝天性活泼乐观,虽然年轻守寡,但她醉心于商场,平日里没什么烦心事又注重保养,看上去好像三十出头一样,确实比赵祯年轻不少。
最后一道汤做好了,屋里只有三个人,四菜一汤足够了。顾良收拾好包袱,木子带着他向张庆告辞。
他和顾良相当于张老相公送给老大人的礼物,即使昨晚跟老赵彻夜长谈,在人前也没资格进屋。
张庆再次向木子表示感谢,木子笑道:“三哥不用客气,以后有事免不了还要麻烦三哥呢”。
张庆道:“兄弟有事只需一封书信即可,愚兄必尽全力,只是似今日之事兄弟以后还是要三思啊”。
木子知道他说的是八斤在翠云楼做的事,不由得苦笑一声,说道:“三哥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西路军的弟兄们散到各处做买卖,若是谁都想咬一口,何时是个尽头?”。
张庆点点头,道:“我送兄弟出去,早些歇息吧”。张庆明白,有时候不是你想不想做,是你一定要做。
木子随张庆要走,一转身却愣住了。
一个女人俏生生站在那里,一身合体的素色衣服,脸上不施粉黛,看上去三十上下,贤淑大方,知性端庄。神情似惊似怨,正在楞楞看着他。
周围的灯笼仿佛一下变得暗淡,只有这个女人发着光站在那里。
一句词脱口而出:“众里寻她千百度,霍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女子回过神来,往前走了一步问道:“你说什么?”。
木子微笑着向她点头示意一下,随张庆走了。
赵素芝看着木子越走越远直到转过小门不见了。问旁边的人道:“他临走说了什么?”。
有个老大人府上的妇人离得近,楞楞说道:“木都头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老大人喝了口汤,“嗯?”,慢慢嚼着,“好!有心了”。
汤很家常,就是简单的菠菜汤。
东京寻常的菠菜汤就是把菠菜放锅里,再丢进去调料煮。木子做得完全不一样。
做菠菜汤木子有绝招,不要用菜油,用猪油。
猪肥肉切片熬出猪油,肉渣到金黄就捞出,熬过了头干渣发苦,熬小了油多发腻,注意火候。
锅里放猪油烧热,放葱花炒香,放入菠菜和肥肉渣翻炒几下放盐,添水烧开,用少量面粉勾芡即可。
喝的时候吃到肉渣越嚼越香,汤汁清淡又不失香气。
带着三毛等人离开那个大院子,木子没骑马,而是直接上了顾良的马车。
晚上出城不太方便,一行人直奔粮店,今夜就在粮店过夜了。
那个俏生生的倩影又在脑海里跳了出来,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能让你怦然心动,未必会有多帅气多漂亮,也未必多年轻多优秀,可就是会让你忍不住去牵他或者她的手,在心头挥之不去。
用力摇摇头把怪念头甩出去,木子来了这么长时间了,有些常识已经懂了,那个她早已经嫁人生子了。
一个贵妇,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残废,遇见本身就是错误。
两世为人的老男人已经学会了放弃,算了,别打扰她了,留下美好的,别去破坏了。
崔三娘知道他要来,亲手做了几样小菜,还准备了一壶好酒。
粮店是木子的,但也是崔三娘的,因为木子基本不过问,三娘是这里实际上的女王。
把所有人都巧妙的赶的远远的,把木子拉进屋里,关上门木子就只属于她,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有人来敲窗户。
三娘看得出木子今晚有点心不在焉,聪明的女人不会追问男人为什么这样,如果他想告诉你你不问他也会说。如果他不想说,你追问会把关系搞糟。男人有男人的世界,不可能对你百分百透明的。
两个人默默的吃菜,喝酒。三娘把他平时爱吃的夹到他面前,贤惠的像个小媳妇儿。
三娘帮他洗脚,伺候他躺下,自己也钻进被窝里。
木子搂着她问道:“三娘,你相信缘分吗?”。
三娘缩在他怀里道:“信,不然我也死在庆州了”。
用力扶了下三娘,三娘心神领会的俯到他身上,俩人脸对着脸说话。
“木郎,我想过了,我不想做什么木氏的总掌柜了,我最多只能做好粮店”。
三娘越发成熟了,她知道自己的极限,粮店每日吞吐规模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忙,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她决定专心做粮店。
木子点点头道:“也好,毛三打通了辽东的商路,下一步想跑一跑高丽和北边,过些日子王二也要来,南区的货量要数倍于北区,说实话,我也担心你应付不来”。
三娘苦笑道:“别说木氏几百支大小商队,就算东京的粮店我能不出错就谢天谢地了,我刚租了两个附近的院子做仓库,即便这样,码头上等着卸货的粮商依然每天来找我哭闹,各种粮食,又分成各种等级,要不是有两个妹妹帮我,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木子道:“东京城太大了,即使有三分之一的人吃咱们的粮食,每日都是一笔大数目,粮店必须要开分店,否则送粮的人累死也忙不完,你有空去西城找个大院子,不需要地段多好,只要够宽敞进出大车方便就好”。
知名度已经很高了,西城的店没必要非要繁华地段,在繁华地段租个大院子,租金能吓死人。
想了一会又说道:“三娘,粮店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喜欢住在这里也可以,喜欢回牛家村就回牛家村,也可以自己买个房子搬出去”。
三娘注视着他,抚着木子脸道:“木郎,我就在这给你守着粮店,想来了你就来,我哪都不去”。
离开了粮店,无论去哪,三娘都不是主人。
木子笑了,伸手揽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你就住在这里,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粮店挣了钱就使劲花,把喜欢的都买回来……”。
大宋大长公主殿下赵素芝正坐在铜镜前,刚刚沐浴完,铜镜里是一尊完美的雕像。
养尊处优的生活确实延缓了衰老,可岁月终究给她留下了痕迹,摸着眼角的皱纹,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就站在那里,微微扬起的眉毛,柔和的目光,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眼中的话,他在说,我找到你了。
是啊,他找到我了,我也找到他了,本来以为一辈子会心如止水了,谁能想到会再掀起波澜。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素芝默默念道,造化弄人啊。
“琴儿,你说我老了吗?”,赵素芝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琴儿是她的贴身侍女,从十岁跟着她,已经二十多年了,说是主仆,更像姐妹。
琴儿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或许比她自己还要了解,素芝每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琴儿都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琴儿过去把一件披风给她匹上,从后面搂着她道:“公主,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万一成了呢?”。
伸手打了胸前琴儿的手一下道:“净胡说,他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我都……”。
琴儿把脸贴在她后颈上“嘻嘻”笑着,“我的傻姐姐,你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寡妇,他是个没婚配的残废,我看挺般配的,你管他那么多,把他绑了来再说”。
素芝“噗嗤”一声笑出声,骂道:“你个小蹄子说话真是不知羞,这说的什么话呢?”。
琴儿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仰头看着她,“姐姐,我这小蹄子也三十多了,咱们姐妹什么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吗?脸面这种东西有什么用?你若是喜欢就去问问,他若有意,哪怕能做一日夫妻也算不留遗憾,他若无意,姐姐还惦记他干嘛?”。
素芝拿起桌上的纸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琴儿,你说一个武夫,能写出这等句子吗?”。
琴儿笑道:“自然写不出,姐姐看中的郎君必然是文武全才的,便是进士也中得”。
素芝笑着羞红了脸颊,站起来来回踱步,忽然站住脚道:“我要进宫!”。
赵祯把姐姐迎进来的时候一脑门子问号,刚刚分开,不知道这都要睡了来找他干嘛。
姐姐很少进宫,出嫁后唯一一次主动进宫就是为了救他那次。
赵素芝有一面玉牌,可以随时进宫,可以随时去后宫任何地方,这是那次顶着雷救了弟弟后得到的,满朝文武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让姐姐坐了,让守忠上茶,说上茶的时候一脸心疼。木子只给了他一斤茶叶,刚才又给老大人留下半斤,赵祯对剩下的视若珍宝。
赵素芝嗤笑道:“一点茶叶子,看把你心疼的,做了皇帝还这么小气”。
姐弟从小关系就好,私下里说话也随便,听到姐姐调侃自己,他反而很高兴。
“阿姐有所不知,这茶叶子满天下除了一个人,就只有我刚得到的一斤,今天又给了老大人半斤,剩下这半斤再喝完就只能等到明年了,阿姐若是喜欢,我可以送给阿姐……三两”。
素芝撇嘴道:“给老大人便给八两,到阿姐这就只给三两了,留着吧,阿姐不稀罕你的”,咳了一下又说道:“阿姐来是有事求你”。
赵祯坐直身子道:“阿姐,咱们两姐弟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事你就说”。
赵素芝从来没有对他提过任何要求,一次都没有,刘太后给她找了驸马,那男人就是个畜生,即便那样,赵素芝也没求助于弟弟。
晕倒那次,赵素芝赌上命救了他,除了留下一块玉牌,剩下的赏赐都没收,宫里用度紧张,反而是姐姐听说了给他送来五万贯救急,这次姐姐说出求这个字……
赵素芝道:“今天京城里的事我知道了,几个粮商的铺子我想要”。
赵祯瞠目结舌道:“阿姐就为了几间铺子深夜进宫?还说出求这个字?”。
素芝道:“你就说给不给吧?”。
赵祯笑道:“给!守忠,立刻去开封府把粮商的铺子过到阿姐名下,现在就去!办妥了把地契拿回来”。
这点事算什么?根本就不算事儿。“阿姐家财百万,这几间铺子怎么能入眼的?”。
赵素芝翻个白眼道:“那有什么办法?借出去五万贯收不回来,收几个铺子补补损失行不行?”。
赵祯老脸一红,被出嫁的姐姐接济,这事无论如何都不光彩,问题是他还真还不起。尴尬一笑道:“阿姐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