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眼睁睁看着一杆长枪捅向周八斤,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自己面前的西夏兵却已经抢了进来举刀就砍,平时刘四有一百种办法把他杀死,可现在他连枪都提不起来了,当然了,如果他能提的起枪,这个西夏兵也不可能近他的身。
罢了,谁让自己欠他的呢,刘四用最后的力气向周八斤撞了过去,周八斤一个趔趄倒向缺口,刘四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刺!”木子大喊,长枪同时向前刺去,“噗”的一声刺入一个西夏兵的小腹,那西夏兵身子一顿,用手抓着枪杆探身一刀就砍了过来,木子紧紧抓着枪杆往前顶着他,手上猛的一拧,那西夏兵闷哼一声,手上的刀无力砍在木子肩膀上,木子猛的抽出长枪喊道:“王二,你个王八蛋!”。
王二带着哭腔在喊:“都使劲啊,木子我草你姥姥”。王二找到了两根碗口粗的长木头,身边也有不少人,可狗日的木子和他都忽略了一件事。
大车是木头做的,大车的轮子也特么是木头做的,随着火势越来越大,整驾大车都散了架成了一团火堆,木头一戳全落到了地上。
曹虎骑在马上急得团团转,他眼看着圈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有跑出去的,还有很多永远留在了那里,四哥和八斤过来了,倒下了,木子带着长枪手跟西夏人撞到了一起,现在冲过去是最合适的机会,西夏人在那里挤成一团,现在过去撞都把他们撞散了,他想催马冲过去,动物怕火的天性让马只在原地打转,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堆一点一点往旁边挪。
长枪手不是无敌的,木子一枪刺空被对面的西夏兵抓住了枪杆,他奋力拽了一下发现不如对方力气大,他不敢退,一退阵型就会出现缺口,阵型太薄了,只有两列枪手的阵型经不起任何缺口。
对面夹着枪杆向前一刀砍了过来,腋下夹不住枪杆,木子拼命往回抽枪,他要硬抗一刀,只能希望皮甲够硬了。
木子看着西夏兵狰狞的脸,看着他突然定住不动,看着他胸前的长枪。
身边的兄弟把长枪戳进了西夏兵的胸膛,木子感激的想看看是谁救了他,却看到他前胸也一样刺进一杆长枪,这人歪头向木子笑了下,嘴里慢慢涌出鲜血,慢慢倒在地上。
木子一脚把面前的西夏兵踢开,挺枪刺向旁边那个,那个西夏兵的长枪还在旁边那个兄弟的身体里。
马蹄声传来,曹虎冲了过来,木子枪尖上的西夏兵被他撞飞了出去,他听到了许多骨头破碎的声音,就像一脚踩碎了螃蟹壳子。
战马在耳边呼啸而过,木子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听着耳边的喊声越来越远。
再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小帐篷那透光的顶篷,那里有个指头粗的洞,记得上次下雨的时候它还只有筷子粗细。
“木哥,你醒了!”,清清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腔。木子歪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说道:“身上缺了啥?”,清清哭着摇头,木子抬手想帮她擦掉眼泪,却发现手臂抖个不停,笑着说道:“啥都不缺你哭什么”。
木子被抬回家的时候清清三娘和顾良都吓瘫了,她们听着不远处震天的喊杀声瑟瑟发抖,看着冲天的火光只能暗暗祈祷,结果等到了木子被抬了回来,满身鲜血。
幸好猴子冲过去仔细检查了一遍,“没伤到,累脱力了!”。
七手八脚把皮甲脱了抬进帐篷,清清和三娘给他擦了血迹,然后就忧心忡忡的等着他活过来。
起来活动一下身体,除了有点酸疼之外没什么问题,吃了一大碗面之后舒服多了。
木子问了几个问题,顾良和高进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等下去中军问问了。对了!四哥怎么样了?木子丢下碗就跑。
刘四昨晚就在眼前被一刀砍翻,木子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跑到刘四的帐篷,不在营里,手下说没什么大碍,肩膀上挨了一刀,幸亏有皮甲挡了大半力道,老许给包扎一下就回来了,刚才去中军大营了。
帅帐里的人不少,刘四坐在那里神色如常,一点看不出挨了一刀,大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八斤也在,坐在刘四旁边满脸悲伤,曹虎在那坐着倒满脸嘚瑟,看来昨晚成绩不错,王二竟然也在,木子进来的时候举起双手对木子怒目而视,这厮双手包的像两个大粽子。
张大帅坐在帅坐上满面春风,示意木子坐下,说道:“刚派人去叫你,说你去看刘四了,过来的正好”,干咳一声又说道:“昨夜本帅睡的沉,竟然没听到发生如此大事,幸亏各位协力杀敌,本帅回京后自当论功行赏”。
呸!这理由找的真不用心,昨天晚上西夏人都快杀到中军了,大营烧了三分之一,你说你睡着了没听到?
好吧,你是大帅你说了算,众人一点招都没有。
张庆扭头问卢秀才道:“昨夜一战损失和杀敌数可统计好?说说吧,这里都是本帅心腹,不需隐瞒”,大帅收买人心的手段很拙劣。
卢秀才拿起一张纸道:“昨夜见西夏贼人尸首三百余,其余的烧坏不能分辨。我军禁军死十四,伤五,厢军死二百余,伤二百余,乡兵杂役死四百,伤三百余”,顿了下又说道:“另有二百余人不知所踪”。
帅帐里一阵沉默,太惨了。
禁军损失不大,厢军作为昨晚的主力死伤四百多,一仗打残。乡兵和杂役被伤亡七百多人。不知所踪的二百多人大概趁乱是逃命了。一仗打完,西路军彻底残了。
张庆也没想到损失会这么大,跑了那二百多人是不会回来了,回来也是砍头的罪过,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又沉声问道:“可有贼人战俘?”
卢秀才摇头道:“没有战俘”,大牛看到大营起火就往回跑,刚刚好赶上最后和曹虎一起带着骑兵冲,王二关键时刻表现出超人的毅力,带人几乎是用双手搬开了火堆,没有严整队形又拼杀了半天的西夏步卒根本没反抗能力,被冲了个七零八落,剩下的被愤怒的兵卒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活口没留。
张庆沉声对卢秀才道:“此战我军遭西夏贼人夜袭,经力战而胜,我军歼灭西夏精锐千余人,其余贼众远遁,有首功者一刘文远,次功者四,周八斤木子曹虎王怀忠,另兵卒舍身向前者若干,捐躯者以实数录之,书记以此制文书封存,回朝后报于枢密院”,又对帐内众人道:“朝廷封赏另算,诸位出力本帅自有计较”。
张大帅除了拼命的时候指望不上,其他时候还是可以的,只是杀敌数翻了三倍似乎有点不要脸,考虑到西路军这低下的战力能打成这样也算真的尽力了,所以即使是一向方正的卢秀才也没说什么。
这个年代面对夜袭本来就是很考验军卒和将领水平的事,西路军虽然慌乱而且伤亡惨重,却也可圈可点。
首推周八斤率领的厢军,除了周八斤侥幸活下来,没有一个人后退,全都力战而死,堪称勇烈。王二为了推开柴车,双手烧伤严重,若不是老许有特制的烧伤药,王公子俩手就得剁了去。更有刘文远中流砥柱,于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木子临危不乱从容布局,乃致反败为胜。曹虎最后一击,击溃贼寇。
张大帅一件件说着众人的功劳,帅帐里的人都想骂娘,你特么什么都知道,昨天晚上你干嘛去了?
木子听着张庆给各人夸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身边那个长枪手,他突然发现他记不起那个人的样子了,只记得那个年轻人满嘴的鲜血,越想想起来就越模糊,木子突然觉得一阵阵的烦躁。
从帅帐出来,随意走到个土坡上看着眼前的一片灰烬出神,昨天夜里有一千多人死在这里,现在他们已经被埋进土里,就像他们从没来过一样。
周八斤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木子身旁,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许久后周八斤说道:“木哥,我想去你营里”,木子道:“好!我带你去”。
带着八斤回到自己队的营地,周八斤什么都没说直接进到杂役帐篷里倒下便睡了。
周八斤不敢回他们自己的帐篷了,这个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汉子现在怕的要死。
命运对着这群乌合之众突然就踹了一脚,把一些人踹进土里,还把一些人踹成了另一类人。
大帅的亲兵过来叫木子去帅帐,路过伤兵营的时候看到一些杂役从里面抬出尸体放到车上,够一车了就拉出营地埋了。
西路军只有一个军医老许,还有两个郎中和几个学徒,这么多伤兵根本医治不过来,有些在那等着就把血流干了,军中准备了一些药,可面对如此多的伤兵那点药能给几个人用?剩下的就是硬抗,然后就有一车又一车的人被拉走,埋掉。整个伤兵营里弥漫着一股臭烘烘的气味,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木子不敢多待,快步离开。
大牛回去睡觉了,牲口也有累的时候。王二举着两个粽子回去了,他昨晚用光了半辈子积攒的勇气。曹虎也回去了,这厮捡了个大便宜,队友扛了所有的技能和伤害,又给他拉好了位置,让他和大牛打出了完美的收割,还好他没不要脸的说自己一打五。
张庆还坐在主位,旁边站着卢秀才,再就剩刘四在,木子进去在另一边做了。
张庆冲木子点点头,又向刘四说道:“四哥以为我军该何去何从?”
帅帐里没别人了,刘四也歪到一边,沉吟着说道:“贼人不可能只有数百人,应该还有大队,昨夜我们能打退他们实属侥幸,大帅必须早做决断,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西夏人不可能派几百人跑这么远来袭击西路军,西路军没有这么高的战略价值,昨天晚上一战赢得太侥幸了,如果晚发现一会,如果不是正好撞到河北厢军,西路军很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木子搞不懂这些西夏人为什么要跟他们过不去,但他知道,如果有下一次夜袭,他们未必能这么幸运了,虽然昨晚算打赢了,但一车又一车的尸体吓坏了所有人,一场夜袭对西路军造成的损失远比纸面上大,夜色中危险来临的时候,人性被展现的淋漓尽致,有人英勇的站出来逆流而上冲向恶魔,有人躲在帐篷里瑟瑟发抖,对喊杀声充耳不闻。也有人拼命的逃跑把后背卖个干净,还有人趁着夜色跑的无影无踪。西路军损失了最勇敢的那部分士兵,逃跑的二百多人又做了一个很坏的榜样。
张庆听完刘四和木子的话,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最后沉声说道:“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必须继续走,明天大牛带队探路,务必打通到庆州的路,全军明天五更拔营!”。
木子道:“三哥,把营里的兄弟重新分一下吧,不管什么身份,所有身强体壮的发给兵器,让他们自己选出头目,体弱的也要组成指挥负责照顾伤兵”。
张庆立刻就同意了这个建议,不管怎样,西路军需要战力,需要有效的组织,从大营里的厢军乡兵和杂役配军里挑出强壮一些的编成步兵营,他们自己选出指挥使和都头,这样在需要的时候能大概指挥一下。比如你可以让某个指挥使带着他手下的五百人去哪里,而不是大喊一声都跟我来,然后所有人都闹哄哄的涌过去。
这件事必须刘四去做,也只有刘四能做,大营里的人最信服的就是他,张庆派了卢秀才和几个亲兵跟着刘四,并封了他一个官职:西路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从现在开始,刘四正式成为西路军二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