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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

姜萌才不想揽活上身,她故作为难,脑子里飞快寻找托词,手掌下意识抚摸腹部,等等,理由有了。

“李姐,实在不是我推脱,主要是我怀这个崽子后,总感觉脑子不够用。”

“实不相瞒,我先前花了一个星期才换完所有宣传板报,要是换作以前,我四天就尽够了。”

老李也不恼,亲切拉着姜萌落座,以过来人的身份体谅着她的辛苦和为难。

“小姜呐,你这种情况姐也经历过,我当年怀老大记性差的离谱,就前后脚的事情也总记不住。”

“你啊,且安心,这些都是正常反应,等生下孩子就好了。”

老李轻拍着姜萌的手背,凑到她的耳边,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小姜,姐也不瞒你,苏副主席要退了,严主席和我透了点风,希望我办好这桩差事,到时候……”

她使了个眼神,未尽的话里意思不言而喻。

姜萌有猜到一点苗头,这会儿得到准信,虽然惊讶却并不震惊。

“真的呀?那姐,我提前恭喜你了……”

“嘘。”

老李比了个手势,做贼样的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没人,这才放心下来,将声音压的很低:“这事还没板上钉钉,暂时先保密,说出去免得叫别人说我轻狂。”

姜萌配合的点首,也将音量降到她的度:“姐我懂,此事出了你口,进了我耳,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对你,我还是放心的。”

甭管心里信不信,反正老李面上一派真心和诚挚,神情堪比当年刘备邀请诸葛亮出山那架势。

“那你看……”

姜萌感动坏了,双手搭上,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掌摇晃着:“感谢姐的信任。”

感不感动的,臭脚给你捧住,想要我出力气干活,那就别怪我不接茬了。

老李见对方不表态,深知就凭这样哄不住,得再放点血才行。

“小姜,我知道你来工会是奔着入党去的,要是单看个人表现,你的确没得说,但是你忘了还有熬资历这一说法。”

姜萌听后并不心慌,表情却是变了,皱巴着眉眼:“姐你的意思是说我入党这事还有波折?可是严主席她……”

“严主席有给过你准话?没有是吧,那就代表你随时有被替换的可能性。”

“不会吧?”

老李回以无奈至极的微笑,示意她自己掂量,后又继续忽悠:“若是我成功升为副主席,我手里是有推荐权的,以你我的关系,我到时候肯定会推荐你。”

姜萌内心微妙: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要说老李也是工会的老人了,她为什么要巴着姜萌不松手?还又是哄又是利诱?

老同志空有一腔抱负,却着实是个没太多文化的中年妇女,大字也就识得几百个。

更别提,和她关系好的那些同事,他们水平都相当,想要完成好这次的任务,只能找后进来工会的新鲜血液。

而首选就是姜萌,首先宣传对口,她还是一位很有天赋的设计师,脑瓜子也机灵,难得的彼此间还算有点交情。

“怎么样?你好我好的事情,你没有理由不同意啊?”

也是老李想当然了,其实她说半天,抠抠搜搜的,压根没往外出一点实质性的好处。

纯粹就是画饼,比严主席还会画,画那么大也不怕噎死她。

姜萌笑笑,没说不同意,但是也没说同意,依旧坚持一开始的说法。

“李姐,我也很想帮你,可我现在是真的精力不济,怀这个娃娃太耗费我的心神了。”

她没有将话给说死:“这样吧,你先忙着,我闲下来就过来帮你参考参考,我虽不才,也能凑凑想法嘛。”

发表完意见,姜萌没有多留,礼貌的和她分开。

怕被再次缠上,亦没有回办公室,索性慢悠悠的行走在厂区,打算上车间转悠转悠。

下意识地,她走到运输组门口,隔着门听了听,里面还算和谐,偶尔有两句打趣郭芳,也被老陈给接了过去。

不错,也算她苦尽甘来。

换作以前,自己怎么也得调侃上几句,顺便送上祝福,说不得还要备一份礼物。

只是上回出了捣乱这档子事,事后她托姐夫查过,并非冤枉了郭芳去,是有人给郭家寄了一封信,里面放着五块钱以及一个要求。

要求就是让她在那天晚上借故生事,破坏掉运输组拿绩效的可能性。

生一场事就能拿五块钱,郭芳都快被生活压弯了腰,她怎么可能不同意?

倒是老陈的确冤枉,被她拿儿子掰扯上,她其实早清楚小陈助她闺女良多。

也只希望郭芳莫要辜负老陈父子俩这份澄澈吧。

“咦,姜同志,你待在门口发什么呆?外头多冷啊,进来和咱们聊聊天。”

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姜萌才在心里想到老陈,抬眼人就出现在她跟前。

含笑摇了摇头:“我就过来看看,不进去了,听说你再婚了,恭喜恭喜。”

老陈摸着后脑勺,笑的憨傻:“谢……谢谢。”

姜萌冲他点了下头,转身进了车间,熟门熟路找到老父亲。

姜二田见闺女来了,眉心隆起:“你怎么来了?车间里乱糟糟的,地上到处堆的木头工具,要是绊倒脚摔跤怎么办?”

“爸,我会好好看路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现在身子重要,能不进车间就尽量不要进来。”

老父亲不厌其烦的叮嘱,甚至打破了自己沉默寡言这一面。

“车间里空气不好,全是木屑,气味也难闻,到处都是油漆味,能不闻就尽量不要来闻,锯木头的声音太大了,孩子听了怕他难受……”

姜萌:“……”

也是哭笑不得,她才来,愣是被亲爹又给唠叨走了。

走出车间的门,冷热交替,狠狠打了个哆嗦。

“嘶,真冷啊,千万别像去年一样,冷到五月里才好。”

她抱臂环胸缩紧自己,脚步匆匆回到办公室。

在门口,和苏香撞个正着,随口问了句:“跑这么快,去哪了?”

苏香先窝到火盆跟前坐下,这才“嚯”了声:“别提了,李姐找我过去,说起任务的事情呢。”

姜萌毫不意外,直接问道:“有说你负责哪一块吗?”

“就是没说我才觉得稀奇啊?”

苏香两手一摊,犯起嘀咕:“会议室冷的跟冰窖一样,她拉着我坐那说一堆有的没的,就是没提到正点上。”

史祯祥听着这番抱怨笑了,只不过是冷笑。

“那是她在指望你出个正点子,她好来安排人手操作。”

“啊?”

苏香挠头,抱些怀疑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姜萌:“是这样吗?”

姜萌微点了下头:“李姐留我时,确实是叫我帮忙出点子,可我怀孕精力不济,哪里敢挑这个大梁啊,做点边角料还差不多。”

她话讲的滴水不漏,保持一贯的风格,在厂里既不和人交心,也不多管闲事。

“巧了。”

史祯祥声音冷然附和姜萌的话:“新年伊始,工会很多东西都要采购,我这里本来就忙,再加上还要做好“锄奸,扫恶”活动的准备,也是抽不开身啊。”

苏香听两人都这么说,眼珠子微微转动,心里也并非没有成算。

她爸早说了,既然办公室里有两个聪明人,叫她在大事的抉择上跟着两人走。

“我也忙啊,下班时间本来就要照顾我爸,上班这点时间我更是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新年初,政工部有开不完的会,我也有出不完的材料,再加上……”

她手放到嘴边,语气压低:“孙主任闹这么大笑话,轰轰烈烈的,全怀城的厂子都在看咱们家具厂的笑话,老书记临退了来这么一出,心里正憋着团火呢。”

苏香最近写材料,那都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写一个错字,让那团火落她身上。

这样呀。

姜萌和史祯祥不经意对上眼神,又平静地移开。

“任务要是完成不好,老书记那里肯定过不去,我们虽然各自有理由,倒也不好不参与。”

“姜同志说的是,重在参与,我忙归忙,该到我头上的任务咬牙也得完成啊。”

苏香见他们两人都这么说,用力点头:“说的是,还是每天抽空上李姐那里转转,分点任务尽份力嘛。”

她没坏心,姜萌也没有坏心,至多冷眼旁观,至于史祯祥不使坏,他等着任务搞砸,自己去顶上。

副主席的位置,有能者居之,李姐除了资历还有什么?

换言之,他来工会五年了,除了资历差点,又比老李差什么?自己怎么就不能争一争呢?

接下来两天,三人日日去李姐那里报到,办公室里出奇的团结。

话反正讲的都很好听,等着老同志指挥,一旦参与主题,那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认真提供意见。

偏偏意见都给好了,老李就是没有那个统筹的能力,她无法将一盘散沙聚拢,只能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将整个工会给折腾的人仰马翻。

等时间到,严主席过来视察情况,看着乱七八糟的板报,脸色空前的难看。

“这就是你们热火朝天忙活两天的成果?你们自己刚刚也看了,有什么感受吗?”

底下一堆垂首不语的鹌鹑,一个个不敢吱声。

严主席直接点名:“李同志,你来说。”

老李支支吾吾:“主……主题不一,太杂乱了。”

“原来你也知道啊?”

严主席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大家听出来其中的愤怒,于是脑袋压的更低了些。

“开会。”

冷冷的两个字吐出,紧跟着脚步声离去,大伙赶紧跟上,这幕场景实在像一只发狂的老母鸡带着一群蔫了吧唧的小鸡去报仇。

老李走在队伍最后,被冷风一吹,后背的黏糊糊的汗湿成功让她打了个激灵,嘴里喃喃念着:“完了,都完了。”

会议室里,安静如鸡。

严主席指尖敲击桌面的“哒哒哒哒”声,一下一下敲打着众人的心脏。

“你们是真好啊,也真敢呀,两天的时间就拿这种东西给我交差?是我工会无能人吗?丢脸都要丢到全厂皆知?”

“李春花,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两天前,你在这里做出保证,外头宣传栏里的垃圾就是你给我的保证吗?还是说你能力就到这了?”

老李脸色都白了,严主席否决掉她的能力,不说这次副主席没她的事,以后估计都难了。

这一刻,她心里恨意滔天,既有对严主席话语里刻薄的恼恨,也有对工会所有人不出全力的怨恨。

“李春花,说话。”

“我……对不起,是我没有做好。”

然而,她现在除了道歉什么也做不了,毕竟不能失去副主席的位置后,就连工作都保不住。

“对不起有用吗?老书记要是怪罪下来,你去顶雷?”

李春花舔舔干裂的嘴唇,心里难堪至极,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恨不得晕死过去。

严主席克制的发泄过怒火后,快速翻看手里的记录本,里面记录着大家对于这次活动的所有意见。

记录本干净整洁,字体工整,大小一致,内容也记录的条理分明,足见主人的细心和统筹能力。

她越翻心越静,直到翻完最后一页,又来到第一页,上面用行书写着一行名字“史祯祥”。

字体流畅,一笔而书,写出了主人家的潇洒,落笔尤带锋芒,这也说明他是个胸有沟壑之人。

严主席不禁来了兴趣,目光流连过底下的鹌鹑后,最后点出记录本的主人:“史祯祥。”

史祯祥心中一动,深知记录本起作用了,不枉他写了两天,手都快记录肿了。

低敛的脑袋自然抬起,直面上首,却又不去直视对方的眼睛:“严主席。”

“嗯,你也算是工会的老人了,能力有目共睹,我给你一天时间,你有没有信心来统筹好这件事情。”

史祯祥心脏砰砰的跳动,他紧扣手心,极力压制住这股激动,先是将对老李讲的那番难处讲了一遍。

老同志嘛能不得罪尽量别去得罪。

严主席火眼金睛,焉能不懂,只是也不在意罢了。

“一天时间不耽误,你将其他事都往后压,先紧着“锄奸,扫恶”的宣传,你敢不敢接?”

一推再推不是他的风格,史祯祥信心十足答话:“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