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致和小表弟两人换着踩车,等回到家时,整个人都虚脱了。
于素心又是惊讶又是心疼,忙在客厅铺上凉席,让两个孩子躺上去,再拿水给他们消消暑。
“傻不傻呀,也不知道等天没那么热了再回来?”
于永晖还算好,他“咕咚咕咚”灌下去一缸子水,抬起胳膊粗犷抹掉下巴上的水渍。
“哪里敢多待?姜家那个懒婆娘不给我哥饭吃,还带言语侮辱的,我们又不是受气包,也不是没有家,谁稀罕待那山沟沟里。”
于永晖就是个大漏勺,心尖尖上漏着个大洞,什么话也藏不住。
于素心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都白了。
“我……我们家哪里对不起她王桂花,太欺负人了!”
她想起那一大家子,又问:“小致,那你奶和你大爷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姜致嗤笑,“还不就那样,一个道歉说我大娘心不坏,一个骂两句呗!”
“妈,我也是有尊严的人,长辈应当敬重,我敬了,但实在重不起来。
你能和我爸说一声,以后,他要是想维系兄弟亲情,就让他自己回去,我不愿意,也不想让我姐受这份气。”
于素心心疼的啊,直掉眼泪,她搂着小儿子,粗砺的手掌摩挲着他晒到通红地脸颊。
“小致,妈保证,以后都不让你们回去了,要回就让你爸一个人回吧,你奶要愿意也可以来城里住几天。”
姜致这才散开些苦涩,露出零星微笑,他坐起身:“妈我歇好了,全身粘腻腻的,我去冲个澡,等会再歇息。”
于永晖也一骨碌爬起来:“我也去!”
等姜萌回到家时,她妈正在做饭,客厅里风扇呼呼地吹,凉席上面三个小子排序成信号,睡得正酣。
她笑了笑,随即颦着眉头,来到母亲身边。
“他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唉,据说是你大娘作妖!”
姜萌眉心蹙的更紧,她大娘哪天不作妖,以前都忍了,偏生今天忍不了,还非得自损八百?
这里面,怕是另有隐情!
“好了,不说他,说说你自己,今天上班还适应吗?”
“还可以,挺好的!”
姜萌借着端菜的功夫回到客厅,她不愿意一遍遍回答,多累啊,干脆等家人齐聚后,再说明自己的上班情况。
姜致心里存着事,睡得很浅,他姐一靠近就醒了。
“姐,你回来啦?”
“嗯,你怎么回事?”姜萌挨着弟弟坐下。
“觉得无趣,不想再忍。”
姜萌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也不再继续刨根究底。
“姐,我求你个事儿。”姜致拽拽姐姐的衣摆,语气谄媚,带着点撒娇和讨好。
姜萌从上而下睨视着他,明明是滚圆的杏仁眼,却被她眼尾上挑出漫不经心。
姜致见姐姐不为所动,坐起来,脑袋磕她肩膀上,蹭啊蹭,“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
“说说看。”
嘴巴凑到姐姐耳边,小声地:“你能今晚帮我放个哨吗?”
姜萌内心有些复杂,弟弟是个好弟弟,可这私底下的小动作,莫不是自己给人带坏了?
“我考虑考虑?”
“妈你瞧,一个胎里出来的真正要格外亲一些。”
姚芳芳立在门口笑意盈盈,她拉着婆婆看龙凤胎说悄悄话,怪有意思的。
“双胞胎奇怪的很,要么感情好的出奇,要么天天掐架。”
姜致揽住姐姐的肩膀晃了晃,洋洋得意:“我们俩属于前者,对吧姐?”
姜萌懒懒点了点头,被晃的有点想睡觉,坐着坐着重力全部朝后倾斜,压的小老弟差点没扶住。
“看给你懒得,姐,你说句实话,你不会上班时间也这样吧?”
“操心好你自己!”
等大家都回来了,于素心端上最后一盘菜:“开饭!”
吃到五六分饱时,姜萌端着碗,忽然出声:“我现在是设计助理,每个月工资36块,还有一些粮油补助之类。
不过,我和爸,还有大哥一样,在厂里吃中饭,每个月得支出八块钱,并15斤粮票、二两油票。”
“已经很好了,你大哥干了五六年,一个月也才36块钱。”
姚芳芳无不羡慕:“至于我,每个月还没有你多。”
临时工那是丁点福利和补助都拿不到,干的活并不轻松,但只要不转正,到死都是二级工的工资标准。
哪像小姑子,人家有本事,考到设计部,入职拿的就是三级工资。
屋子里气氛有些凝滞,姜妍颇为不忿,大好的日子,大嫂老说些丧气话干嘛呀。
姜诚眼观鼻,鼻观心,关键时刻出言解围:“已经很好了,至少你有份工作在手里,每个月只要上班就有工资拿。”
姚芳芳这才开心起来:“和下乡知青一对比,我的确要幸运许多。”
既然说到下乡,大伙的视线有意无意往于永晖身上扫。
小伙子埋头苦吃,就那馋样,活像饿了好几天,给他姑心疼的啊,一个劲往他碗里夹菜。
吃饱喝足,他这才一抹嘴,全无形象往后瘫着,“哎呦哎呦”捂着肚子喊撑。
“就你这么能吃,你去乡下啃树皮吗?”
姜妍朝表弟发起基础嘲讽。
“谁说我要去乡下?我才不去啊,我是疯了,我放着福气不享去乡里吃苦受累。”
于永晖牙一咬,端的是“倔”骨铮铮。
姜萌冷眼斜睨他:“你最好是!”
“啊~我出门这么久,想必爷爷奶奶都该想我了。”
于永晖使出一招遁术,脚底抹油溜了。
………
夜半时分,姜致摸黑来到姐姐床边,凑她耳边轻声呼唤:“姐,快起来!姐,赶紧醒醒!”
姜萌想打人,想发脾气,想举起这个臭小子从二楼丢下去。
但是她不能。
所以,只能在睡觉的功夫舍命陪弟弟穿行在大街小巷。
掩唇打了个哈欠,她声音哑哑地:“你要去哪?”
“学校边上那个公厕!”
姜萌打到一半的哈欠给憋了回去,她缓缓合上嘴,声音冷了三分:“你是想去找郭老师?”
“嗯,我今天碰到他游街了,整个人都沦陷在阴影里,我心里难受的紧,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姜致闷闷说出心声,无一保留。
姜萌手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换作是她,绝对不会去管郭年的死活。
虽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但她交钱,他教学,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
多管闲事乃末世大忌,良心和善良这等品质早在最初就被她彻底摒弃掉。
可是,最终她还是不得不妥协,心里默默劝慰自己,就当是维护一个少年人的赤诚之心吧。
“你小心些,若是有异样,以猫头鹰叫声为暗号。”
“是,谢谢姐!”
姜致揣好怀里的饭盒,鬼鬼祟祟摸进厕所。
一股股滂臭伴随夜风袭进他鼻子里,姜致强忍住恶心,在黑暗中小小声唤人:“郭老师,郭老师!”
郭年听到了,并不回应,他心灰意冷缩在角落里窝着,一动也不动,好像死了般。
姜致在黑暗中看不清路,他不敢开手电筒,怕引来其他人。
走着走着,一脚踢到什么东西,身体不稳,急急去扶墙壁,怀里的饭盒“啪叽”一声落地。
郭年先是被踢,接着被砸,饭盒破开点口子,一股饭菜香味霸道飘进他鼻子里,勾的肠胃打结般疼痛。
沙哑如砂纸的嗓音冷冷问出口:“你来做什么?”
“郭老师,我是姜致啊。”
“姜致?”那个长相精致,性格很开朗的男娃娃?!
姜致摸索着找饭盒,一把捡起来,又试探着递过去。
“我来看看你,我还给你带了饭,你快吃!”
从郭年的视角,就是先抢走饭盒,然后又塞给他叫他吃,那到底能不能吃?
“你别再来了,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姜致握拳,沉默几秒,真诚解释:“我没有那么龌蹉的想法,今日来,我只是想告诉你。
郭老师,活着就有一切可能,阳光总在风雨后,头顶上的乌云总不会一直存在!
更何况,此时放弃生命,岂不等于默认了这些罪名,就连死后还要背负这些臭名昭着,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