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四月初二,陕西省汉中府略阳县铜钱坝
华阳学院大门口,今天围的人更多。
一具尸体摆在地上,上面盖着一块刺眼的白被单。
一队女警察封锁了现场,无关人员不得靠近。
几个衙役模样的人,正围着尸体在测量什么数据。
旁边的一棵歪脖树上,上吊用的绳结还挂在树杈上。
一阵山风吹过,绳结在风中飘来荡去。
本有些炎热的天气,因为这条绳结,显出些许的凉意。
蓝采和站在远处看着,没敢往前凑。
死者是昨天领头闹事的那个秦夫子。
早上被发现时,人已经死透了,据说舌头伸出老长,情形极为可怖。
张京生在旁边小声解释道:
“昨天和那些人都分别谈了话,
他们听说可以领到二三十两银子的遣散费,
也就不再坚持,陆续领钱回乡去了。
只有这个秦夫子顽固不化,颇为难缠,
给他加到五十两银子仍然不为所动。
我们想着反正只剩他一个人了,再想闹应该也闹不起来,
不如将此事就这么放两天,
也许他自己就慢慢想通了。
谁能想到,这厮竟然是这么个二球脾气,
后半夜一个人偷跑出来,把自己挂到了树杈上……“
张京生说不下去了。
蓝采和也觉得,这个秦夫子真是个操蛋的人!
在华阳学院白吃白喝一年多,不求他感恩戴德,最起码不要在临死前,这样狠狠坑学院吧?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如今集团大了,人数众多,每天都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秦夫子的上吊自杀,其实算不得一件大事,但毕竟还是会影响心情。
蓝采和有些烦躁,便一刻也不想多待,拔腿就回厂里干活去了。
杨锦麟也是极为郁闷。
他站在校门口,脸色发青,一言不发。
天下竟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人!
华阳学院正在快速发展,等到明年此时,必将是大明朝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
自己作为华阳学院的山长,何等荣耀!
却不想突然遇到这么个不通情理极为难缠的秦夫子,不但昨天在学院门口聚众闹事,今天更是直接吊死在学院门口!
这既是抹黑学院,更是抹黑自己这个山长!
他越想越气,真是岂有此理!
杨锦麟正在心中咒骂,却听得有人叫他:
“瀚翔,你既是山长,
便有教书育人之责,
却又何故逼死学生呢?“
杨锦麟扭头看去,却见说话之人四十五六岁的年纪,瘦高身材,身穿半旧的灰布道袍,白净面皮,一双三角眼炯炯有神,颌下胡须,修剪得极为整齐飘逸。
见到他,杨锦麟不禁哼了一声:
“哼!
却不知周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来人叫做周怀忠,字子愚,现任陕西巡按御史。他与杨锦麟以及汉中府同知林渊乃是同科进士,三人关系尚可,相互间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周怀忠道:
“哎,世态炎凉啊!
老朋友远道而来,
你这做主人的,也不懂得些许待客之道?“
杨锦麟铁青着脸,将周怀忠领到小宾馆,给他开了一个大套房,就是之前知府赵维章住过的那间。
周怀忠还有两个随行的伴当,也打发到旁边安置了。
待到两位老朋友在客厅沙发上落座,泡上一壶清茶,杨锦麟才问:
“子愚兄怎么亲自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了?
莫要说是专程来拜访我这个乡野村夫的啊。”
周怀忠笑道:
“公私兼顾吧。
我其实昨日就来了,住在华阳大酒店,
那里最便宜的一间房也要五钱银子,
谁敢说你这里是穷乡僻壤?“
杨锦麟给两人倒上茶,道:
“你若是住不惯这种房间,
商业区那边还有一百文一晚的小旅社,
我可以帮你介绍过去。“
周怀忠哈哈大笑:
“既然都已经安排在这里了,
我可不愿辜负瀚翔的美意。“
他一边喝茶,一边扭头四处打量房间里的装修与设施,嘴里啧啧有声:
“啧啧,实话说,没到铜钱坝之前,我还真的想不到,
原来瀚翔兄在这里的生活是如此的奢靡。”
他这次到汉中来,便是奉密旨要暗查汉中府被举报的一些问题。
前些天在汉中城,他与各级官员,包括知府赵维章,都进行了谈话,也掌握了不少内情。
从林渊嘴里,他得知赵维章利用手中权力,将三万流贼降卒免费提供给一股叫做华阳集团的民间势力做工,作为回报,华阳集团出资帮赵维章抹平了前些年他因为贪腐造成的府库亏空。
周怀忠对于林渊这个说法自然是半信半疑,但他却因此对华阳集团产生了浓厚兴趣。
他在陕西为官多年,从不曾听说过什么华阳集团,一个民间的矿山工坊,为什么能够突然崛起,迅速拥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周怀忠问:
“瀚翔啊,你对赵维章赵大人如何评价?”
杨锦麟不假思索道:
“赵大人嘛,自然是一位能做事肯做事的栋梁之才。”
周怀忠笑道:
“哦?瀚翔兄对赵大人的评价这么高?
我听说赵大人对你也是赞赏有加,
并且向朝廷举荐你做华阳县的第一任知县呢。“
杨锦麟面露不屑:
“杨某不才,也是做过户部六品主事的,
区区七品知县,倒还不放在眼里。“
周怀忠拱拱手,以示歉意,又道:
“我昨日一到,正碰上那群学生静坐绝食,
今日又有人在你学院门口上吊自杀,
瀚翔兄,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你且讲讲,这其中可有内情?“
杨锦麟无奈,只好把事情简略说了,叹气道:
“唉,办好一件事何其难也!
华阳学院并不曾亏待任何一个学生,
但这个秦夫子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这个山长留啊。“
周怀忠微微摇头,以示理解,又问:
“听你这么说,以你们华阳学院给出的待遇,
莫说一千人,即便三千五千的学生也招得到,
只是到了那时,华阳集团可有那么多的银子供你花销?“
此时,杨锦麟恶劣的心情已经基本平复下来,他喝了口茶,淡然道:
“这个嘛,暂时倒也不必担心。”
周怀忠又再追问:
“我听说,你们华阳集团是靠着霸占了朝廷的铸钱局,
私炼金银铜钱才得以发达的?“
说完,他便目光炯炯地盯着杨锦麟,想看他到底怎么回答。
岂料杨锦麟并不惊慌,不屑笑道:
“这纯粹是笑话!
子愚兄乃是朝廷重臣,想必不会相信这种信口雌黄。
你去华阳集团的销售大厅看看,
就知道华阳集团的产品主要是铁器和玻璃器,
还有一些纸张书籍以及糖果之类,
对了,现在还出产各式布鞋皮鞋,子愚兄有空可以去选购几双。
若是冶炼金银铜钱可以发达,
朝廷也不会把诺大的铸钱局大院荒废掉。“
他这话半真半假,其实是欺负周怀忠不懂冶炼。
华阳集团早已经把铸钱局大院里多年积存下来的两座原料大山炼完了,积累了数百吨的铜,所以那里的几座装置现在是时开时停,并没有满负荷生产。
不过对于铜的需求,应该很快就会激增。
因为蓝采和带着几十个研究生,现在每天都在用铜丝漆包线绕线圈,据说,电线电缆是一个吃铜大户。
周怀忠见他面色从容,不似作伪,便又换了一个话题:
“那瀚翔以为,汉中府移交华阳集团的三万降卒,
是否还有复叛的可能?“
杨锦麟断然道:
“绝无可能!”
“瀚翔兄为何如此笃定?”
“这个嘛,多说无益,
明日我带你四处看看便知。”
周怀忠看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破绽,便开始低头喝茶,沉思一会儿之后,突然又抬头问道:
“听说你们华阳集团之所以发迹,
乃是靠着一个妖道开坛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