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平将院门锁好,提着书袋往外走,刚到胡同口,就遇到去而复返的一队人马,乔小平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就被发现了,“喂,小孩,大晚上的怎么不回家?”
入冬了,镇上白日里虽然依旧热闹,可夜里太冷,百姓们很少晚上出来街上逛。
乔小平稳了稳心神,脑海里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
没事的小平,你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他们只是随口一问,你随便说说就行。
“我......我......”她还是忍不住紧张到磕绊。
“小平”,不远处传来赵娘子的声音,她快走几步过来道,“我和石头盘完账看你还没回来,寻思着你应该又来这边教书了,就过来瞅瞅,果不其然。”
“赵姨”,乔小平连忙迈着小腿跑过去。
“这是你家的孩子?”旁边有个护卫认得赵娘子,见状,疑惑道。
赵娘子拉住小平冰凉的小手说道,“不是,这孩子在书塾念书,借住在我的铺子里,夜里到这边来教别人,已有一两个月了。”
“倒是个热心肠的的,”那护卫笑着夸奖道。
赵娘子也客套道,“你们这是干啥呢?这么多人,还骑着马。”
“我家公子的朋友来家里做客,夜里也不见回,公子怕他人生路不熟的再走丢了,故而命我们来寻。”
“你家公子也挺热心肠的嘛!”赵娘子也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小丫头,你可见到什么跟咱们不太一样的人?”那护卫低声问道。
乔小平脑子快转冒烟了,小手紧张地直出汗,“我倒是见到一个,不过应该不是你家公子的朋友,我远远的瞧着,他好像没穿衣服,往南边镇口方向跑了。”
几个护卫对视一眼,翻身上马,朝着镇口疾驰而去。
赵娘子小声嘀咕了一声“莫名其妙”,就拉着小平往铺子里走。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呀?”赵娘子说完拍了拍她的后背,“穿这么厚,不应该...嗯?怎么都成冰块了?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么把衣服全弄湿了?”
“赵姨,我困...”乔小平说完就一头栽了下来,还好赵娘子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等到乔小平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回春堂的里间床上,阿敬坐在一旁守着她,赵娘子去给她买早饭去了。
“阿敬哥...舅舅”,乔小平转动头问道,“我怎么在这?”
“你昨夜冻晕过去了,赵娘子怕你出什么事,就把你抱过来,”阿敬起身走过来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乔小平用胳膊撑着坐起来,说道,“还好,就是感觉身上没劲。”
“哈哈,没劲是饿的,吃了包子就有劲了,”赵娘子提着一兜子包子,右手还端着一碗粥就进来了,她也知道乔小平和阿敬的关系,热情的招呼道。
“赵姨,现在什么时辰了?”乔小平瞧着外头天光大亮,忍不住问道。
“快巳时(早上9点)了。”
乔小平面色一凝,暗道不好。
小院那边还有个大活人呢,又饿又冷,别再死了。
赵娘子以为她担心自己迟到的事,安慰道,“放心,我让石头替你去书塾请过假了。”
“哦,哦,那就好”,乔小平立刻低下头答道。
她好纠结,到底应不应该告诉赵姨。
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觉得我没事了,一会还是去私塾吧,要不功课该落下来了。”
“你这孩子,昨晚那额头都能把水煮开了,我险些找人去通知你娘了,还好大夫医术高超,我看今天你就歇一天吧,明日再去私塾也不迟,反正书上的东西又不会跑,什么时候学不是学?”
乔小平顺从的点点头,转而道,“我昨天把一本书落在小院了,一会去取一下,这样躺在床上也能有点事情做了。”
“你这孩子,真要学成个书袋了,”赵娘子嗔怪道,倒也没有再拒绝了。
“赵姨,你去铺子吧,我已经没事了,一会我拿了书就回家。”
阿敬也在一旁点头道,“直到现在也没再发热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一会我再去抓几副药,回去熬了喝完就应该好了。”
得到了准大夫的保障,赵娘子也放下心来,“那行,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拿了书就回家,别再乱跑了。”
“好,我不去书塾,赵姨你放心。”
“阿敬舅舅,赵姨白日里忙没时间,我也不会煎药,你能不能帮我熬一副吧,我学着点,这样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小事一桩,走吧!”
乔小平原本是想给院子里那人带副现成的药才找的这个借口,结果发现这煎药还真是有许多讲究。
什么药最开始放,什么药沸腾了再放,大火小火,熬多久......
小平掏出了自己的小册子,一一写上去。
阿敬看了,连连赞叹道,“你这个法子好,过多久也不会忘记。”
“嗐,我脑子不好使,只能用这个笨法子了。”
“不笨不笨”,阿敬摆了摆手,随即惋惜的说道,“我不识字,不然也可以用这个好办法了。”
“怎么会?我之前还见你大半夜翻看病历本呢!”
“我只认得药材的名字,而且认不太全,经常要请教师傅师兄们。”
“我可以教你识字,我白日里在书塾学,夜里在衙门旁胡同的一处小院那教,你想学的话可以来,”
“真的嘛?那太好了。”
“就是现在天冷,而且马上过年了,大家都不来学,书塾这边也快放年假了,所以你估计得等过了年才能学了。”
“不打紧,不差这个把月。”
二人闲聊了一会,短短一会功夫,回春堂就有三个预备大夫要加入小平的夜校,为了表达他们的期待与感激,几人还都送了小平几副药,让小平有些哭笑不得。
乔小平喝完了粥,将干药材和包子都装进了书袋里,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装药的竹筒,朝小院走去。
她刚拐进胡同就听见有妇人坐在自家门口边哭边骂,“杀千刀的王八孙子,黑灯瞎火的你眼睛倒是好使,专挑我的好被子偷,那可是我成亲时我娘特地种的棉花,里面足有六斤棉花啊!还找绣娘绣了鸳鸯,你也不怕捂死你个缺德玩意!啊啊啊啊啊,我的大红鸳鸯六斤棉花被啊......”
哭叫声凄惨而愤恨,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乔小平路过时热心地说道,“大娘 ,前头就是衙门,你可以去报官啊,这样谁捡到了也不敢私吞了。”
“小丫头,你说的对,”那妇人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就往衙门去了。
众人纷纷向小平投来感激的目光,感谢她解救了大家的耳朵。
这妇人已经哭喊了一早上了,着实聒噪地很。
帮了那妇人,乔小平心里也美滋滋的。
日行一善,耶!
到了自家院门口,她麻利地打开锁,推开门走了进去,刚迈进屋子,就看到那条大红鸳鸯六斤棉花被正裹在楚云舟身上呢!
“呃......”
楚云舟见她过来,有些不满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还以为你忘了这还有个大活人呢!”
乔小平放下手里的碗和竹筒,飞奔到院里将大门插好。
那大娘可是报官去了。
还是她鼓动的!!
现在好了,那条被子就在她家呢!
老天爷哟,你怎么总是耍着她玩?
“你给我的带的这是啥?苦不拉几的。”
“药,治伤寒的,我以为你会跟我一样病了呢!就把我的药给你拿了一副来,”乔小平从书袋里拿出大包子递给他,“喏,吃吧!”
楚云舟关心道,“你得伤寒了?”
乔小平点点头,鼻涕刚好流出来,她用手使劲擤了一下,甩到地上,然后去外头拿了块雪,搓了搓手。
楚云舟:“......”
死丫头能不能注意一点啊!他正吃包子呢!!
算了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
“这药我用不着,你留着喝吧,小爷我身体壮实着呢!”
乔小平平静道,“这条被子哪来的?”
“从旁边那户人家偷的。”
“......”
他好坦荡,啊不对,是恬不知耻。
乔小平催促道,“你快还回去,人家去报官了!”
楚云舟正狼吞虎咽地吃包子,嘴里呜呜啦啦地说不清。
乔小平见他死不悔改的样子,气地直跺脚,“这是人家成亲时她娘给她做的,里头的棉花是她娘提前一年种的,人家宝贝着呢!”
楚云舟将包子嚼吧嚼吧咽下,有些噎,端起竹筒喝了两口苦药汤,顺了顺气,道,“我觉得我这样还回去她会更生气吧!”
乔小平这才发现,那棉花被脏兮兮的,沾了不少泥土。
“那咋办?”
“能咋办?留着呗!反正衙门也不会为了一条被子兴师动众地挨家挨户搜查,放心吧!”楚云舟想了想,继续道,“等我回了家,一定派人给她送条好被子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乔小平叹了口气,感觉事情朝着自己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了,而且坏事越办越多。
不行,必须悬崖勒马。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完又觉得自己不该问,“吃完这个包子就走吧!”
“不行。”
“为什么?你还想赖到什么时候?”
“我没衣服,我总不能裹着被子招摇过市吧!而且,钱家的人正找我呢,我得直接到县城回我家才行,还得是穿着正常衣服回去。”
乔小平听的莫名其妙,“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害得我都没脸面对隔壁那个大娘了。”
“你帮我找一个正常的衣服吧,回家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乔小平气地鼓着肉乎乎的腮帮,不情愿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这坏事真是越干越多了,她现在去哪给他弄套正常人的男装呀?
“嘿嘿,小平妹妹,哥哥我来世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乔小平学多多翻了个白眼,离开了。
楚云舟在后面急急喊道,“记得给我送午饭和晚饭,再带点热水。”
出了院子,乔小平一筹莫展,实在想不到要去哪给他弄衣服。
唉,实在不行,就把这事告诉赵姨吧,求她帮忙。
小平走了没多远,就碰到了石头,他背着个大包袱正往镇外走。
“石头哥哥。”
“咦,小平?”石头开心道,“我已经把你教的都背会了,你一会儿提问我吧!”
“好,”乔小平也很开心,石头哥哥是跟着她学习的人里面最聪明的一个,“你这是干啥去呀?”
“阿飞阿翔的新棉袄做好了,这是他们的旧衣服,我拿给娘,她说晦气,让我丢掉。”
阿飞阿翔是赵娘子买的两个看仓库的奴仆。
乔小平眼睛一亮,语气里压抑不住的欢喜,“石头哥哥,给我吧,我去帮你扔。”
“不行,”石头坚定地拒绝道,“娘说你病了,得好好休息,这种活就交给我来做吧!”
“石头哥哥,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很可怜,没衣服穿,大冬天就穿个单衣,我想把这衣服给他,”乔小平说完深呼一口气。
这次她没说谎!
“啊?可是娘说这衣服晦气哎!”
“晦气总比冻死强吧!”
“也是哦,那好吧,你朋友在哪?我替你拿过去。”
“先放小院吧,我休沐时拿给他。”
“好,走,”石头背着包袱就往小院那走,他来过,认得路。
乔小平撒腿就跑,“我去前面给你开门。”
她一路狂奔,打开院门小跑着进了屋,“快,快藏到耳房去,你的衣服来了。”
楚云舟一听,立刻抱着被子跑到了东耳房,将门合上。
石头没有久留,放下东西就带着小平一起走了。
楚云舟听到院门落锁的声音,悄咪咪地走出来,看到屋子正中间的那个大包袱,顿时喜形于色,“哈哈,这小妮子怪有几分本事。”
他披着被子凑近,伸手解开那包袱,顿时被那衣服的臭味熏地直直后退了几步,险些晕倒在地上。
这死丫头不会是扒了乞丐的衣服给他吧?
阿飞阿翔被辗转卖了好几户人家,大家买他们回去是干活的,谁会花钱给他们做衣服?这身衣服他们穿了有七八年了,天气热了就一层一层地脱,冷了就一层一层地穿。
还是第一次被卖掉时人牙子给他们的,穿的体面些也卖个好价钱。
赵娘子之前开铺子时,剩了许多布啊成衣啊没卖掉,她许久不做衣服,手也痒地很,干脆缝缝剪剪给他们二人里里外外都做了新衣服。
两人喜极而泣,跪在地上直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