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而且一件不落,全被他给碰上了。
慕容锦看陈嘉沐,几乎是一种无可回避的联想: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去往城外的马车里,她也是这么哭的。
脸似藕白,鼻尖像荷花的粉红。她是荷花成精了,胳膊腿,也像莲蓬杆那样细,风一吹就折了。
她太瘦了,于是哭起来比笑起来好看一点,很残破,很无助,让人想推她一把,或者帮她一下,看她能给什么样的崩溃,什么样的感谢。只不过那时候,在马车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还算得上是美丽的,她吸进去吐出来的气,于她而言,还是一种陪衬。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其实想起来也很奇怪,他那时没有睡着,也没有喝醉,一个浑身上下都用饰物装扮过的人,走起路来金银磕着玉石,琳琅的一阵叮铃声,他不至于听不见,在他的对面哭了那么久,他居然没有发现。
但现在,一切都说的通了。
慕容锦的声音很低,他的身子往陈嘉沐那边倾,由下往上地看她。阳光给她的头发照耀得近乎金黄,整个人都是金塑玉琢而成的,从她的眼睛里滴落了金水了:“你在殿里看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陈嘉沐的身体僵住。
“怎么了,觉得我见不到你?”他伸手,手里的帕子,擦一下她的脸,被她狠狠地拍开。
她拍不开。她碰慕容锦是碰不到的,手只能穿过他,但慕容锦想碰她,想摸她,轻而易举。
“怎么回事……”
慕容锦笑了:“真好。”
“陈嘉沐,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你之前明明已经把我说服了,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我去看他。”
他的手掌,很恶心的,很亲密的,摸了摸何钊的断颈,手指连出已经半干的粘糊的血,拉出细长一段血丝:“我在他身边也没看到你。”
“你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我没看见你,我也没怎么看见他——死的太早了,蚂蚁一样,捻一捻就死了。我还想,你挑夫婿的眼光也就这样吧,挑一个顶顶的短命鬼。”
“但我现在想通了。”
他展开手中的帕子,刚擦过陈嘉沐的眼泪,但那上边一点湿痕都没有,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嘉沐,我真想知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好。”
“我想有军功的时候,能跟着他们打胜仗,我想要皇位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你也能看到以后的事。太奇妙了。现在呢,我一直纠结疑惑的事,好像突然也不必多想了。”
“你是一个礼物吗,嗯?注定要送给我的礼物,你看,你的夫君有什么稀奇,他根本看不见你。能看见你,能碰到你的,是我。”
慕容锦故意把夫君两个字读得很重。
“我不在京城的这一小段日子里,你皇兄捅出最大的篓子,就是把你嫁出去了。我本来还在想呢,想等我回来你要怎么见我。但现在看来,你好像不是很想见我。”
他是愿意看陈嘉沐哭的。但今天,她哭起来,就没有很漂亮了。
她是哭,哭给一个死人看,有什么用?何钊能哄她一句吗?
慕容锦本来还是饶有兴致地看,一想到面前兔子一样的女人,是已经嫁了人的,现在成为死了情人的寡妇了,就觉得她身上自带一股俏丽,是他离京前没有的。
看一阵,只在陈嘉沐表情里看见恨。
他深觉没什么意思。
两军阵前,敌军往他的营帐中塞人的时候,舞姬脸上至少还要笑,还知道自己是一个礼物,是有任务,有使命来的。
他对舞姬没有兴趣,且十分痛恨,在宴席上营帐中看见一个穿得暴露的女人,跟见着一杯毒酒没什么区别。把漂亮女人当成筹码送来送去,本来就没有意义。
但对陈嘉沐,好像又是另一种意思。
这是命运给他的礼物,只有他能看见,只有他能碰到,陈嘉沐离了他要怎么活呢?太难想象了。
她在干什么:为了一个死人,给自己弄的失魂落魄。哭,但不是给他哭的,不是哭给他看的。
慕容锦从容地把手上的血擦干净,就当着陈嘉沐的面。把那帕子掷到地上还温热的血泊中。
“行了,再哭就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