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煜拾了拐杖,没有立刻站起。他半跪在松软的泥土上抬头看陈嘉沐,陈嘉沐也低头看他。
他们的目光撞到一处去了。
陈嘉沐的口脂是淡淡的,和葵娘有意涂的红很不一样。她的脸显得很平静,甚至有些担心,手垂在身侧,似乎要拉他起来。
陈清煜又叫了一声皇姐,手盖在她的鞋面上。
他真的有些昏头了。
好像整个柳国的权力就是这样触手可及的一只绣花鞋。这宫中发生的任何恶事都能找到完美的替罪羊。
葵娘来找他时,也是这样轻松愉快地笑,贴着他的耳朵,像用羽毛搔他的耳廓:“殿下,我有我的仇要报。”
“这六皇子的命,算是我送给您的见面礼,以后的路,就需您自己走了。”
她笑得大声,响在陈清煜耳边,炸雷一般:“五石散成瘾,又在宫外养了那么多舞姬,你猜皇上会不会公开他的死因。”
“殿下。”
她的手指一点陈清煜的手背:“你也得加把劲啊。”
葵娘的见面礼,他收到了。
葵娘说这是一块包裹在漆盒之中的糖。
陈清煜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你要给他糖,再说这是精妙绝伦的口味叫做甜,才能引得他再吃一回。
他是真的有点上瘾了。
他们姓陈的就应该这样死去——不像人的死去,丑陋溃烂的死去。
他自己的尸体不会很好看,他哥哥们的呢?
不会比他的更好看。
方彦与他谈过,还给了他能调动的一小队兵,虽然只有十几人,但那是高勒为保自己训练的,如今全被方彦吞了去,又递到他手里。
他想:怎么有人的权力来得那么快。
高勒被方彦完完整整的吃掉,好像就是一个晚上的事。
他也羡慕过。
但他毕竟还有一个能用的身份。
现在方彦有求于他,要将他送到陈渡的位置上,再从他面前的餐点中,分走享用最甜美,最大份的部位。
他不介意。
他唯一在乎的……
“皇姐。”他又叫了一声。
陈嘉沐微微弯下身:“怎么了?”
陈清煜却说不出了。
他想说自己与那六皇子好像,也是恶心得令人不适。又想起那晚他的戳在陈嘉沐腿上,青筋也似埋在皮下的长虫,丑陋的一块红肉。
他说:“皇姐,我与我六哥是不是没有区别。”
他真的完全继承了陈渡的血。
低劣的,淫乱的血。他甚至更胜一筹,要将那些心思往他姐姐身上发泄。
陈嘉沐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你又不会……”
她本来想说你又不会在这种地方做如此私密的事,但又转念想起陈清煜脸上的红,他说不定是不排斥的。
陈嘉沐改了个说辞:“你又不像他一样烂的有点恶心了。”
陈清煜很执着:“我的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陈嘉沐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蹲下来,手往他的腿上摸,还是细而萎缩的一条肉,光是用手掌掐着就觉得很恐怖。
“这有什么?”她握着陈清煜的手,引到自己腿上,“你掐掐我的。”
“我的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呀。如果有一天我瘸了瘫了,卧床不起,或者我就干脆死了,这条腿也会变成一块烂肉一块腐肉,最后剩下一堆骨头。”
“人就是骨肉组成的活物,只是肉的形态不同而已。高矮胖瘦,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觉得丑的部位。”
“但这又不是你的错,不是你能选择的。陈清煜,他的样子是他自己选的,你的呢?你的也是吗?”
是吗?
陈清煜慢慢低下头。
他没有挑拣身体的权力,但却做了最有违伦常的抉择。
陈清煜不敢与陈嘉沐对视。
他整个人向前倾,倒在陈嘉沐的腿上。
她的大腿很柔软,是有力的,活着的,裙的料子凉而滑,他像卧在了一片静静的流水之中。
“姐姐……”
陈嘉沐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背,弯下腰,围出很温暖的怀抱:“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想了,不要贬低自己,也不要拿既定的东西与别人对比。”
“泓洄,你在皇姐心里,同别人是不同的。”
“你是我的弟弟,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陈清煜狠狠地闭了眼睛,他想说好多话,说不出,声带像被人割了去,只剩下一条半死不活的舌。
他咬着舌尖:“嗯。”
他真的应该忏悔他的罪。
玷污欺骗,贪得无厌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