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沐的信写好了却送不出去。
方彦五日未回宫,陈璟因为职位调动出了京,她又不想再麻烦陈清煜。没有个接应的,何钊的信自然也送不进来。
他俩如被银河分开的牛郎织女一般。
但信堆在桌上怎么看都心痒,陈嘉沐与寒梅落雪打牌时又忍不住问道:“你们真的没有出宫的法子吗?方彦说有一个能往宫外去的小门……”
“公主,真的没有。宫内巡查这么严格,奴婢们这种做宫女的,就算是给侍卫大哥塞银子,也只能一个月出去两回罢了。”
陈嘉沐赶紧摆手道:“算了,你们出宫的机会自己留着,没必要为了我的事花钱贿赂侍卫。”
贿赂侍卫的事小,公主与宫外人私交的事才是大。
她只能等。
左等右等,等来的只有将琉璃宫团团围住的皇帝亲兵。
陈嘉沐也问过寒梅,寒梅说每年冬至祭祀都是如此。祭祀地离占星台太近,自大公主死后,每到祭祀日就有侍卫将公主看管住,不得出宫。
陈嘉沐只能暂时放下去御花园散步的念头。
只在宫中吃吃喝喝不运动,她身上的肉很快又长回来,对着铜镜瞧,小圆脸柳叶眉,眉尾微微翘起来,就算板着脸也如同微笑一般喜盈盈的。
不像陈铃了,这是好事。
闲着也是闲着,她每日都把原身的饰物拿出来试戴,挑了些自己喜欢的放在外边,准备着出宫时取用。
她还没忘小年前要给陈铃扫墓。到时候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要所有人都不把她当做陈铃看待。
寒梅看她已没了之前的病气,心里也高兴,每日琢磨着给她做些样子可爱的点心,专挑晚膳之后送来,今日是捏成荷花形状的酥点,配一杯热乎乎的花茶。
陈嘉沐吃了两块。荷花酥里还有绵密香甜的豆沙馅,配上茶水的清淡苦味恰到好处。
“寒梅,你们是什么年纪出宫?”
寒梅一愣:“回公主,二十五岁便要出宫。”
陈嘉沐算了算,也就几年功夫,一眨眼就过了:“到时候你可以去京城最出名的那家糕点店做活,这荷花酥比他家卖的还要更好吃些呢。”
寒梅腼腆道:“公主说笑了。”
她见陈嘉沐只是摆弄荷花酥的花瓣不再吃,猜出她已经吃好,站起来张罗着收拾桌子。
也就出门往后院送个盘子的功夫,门前突然骚乱起来。
屋外太冷,陈嘉沐不愿出门,落雪跑过去看了两眼,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
“他们吵什么呢?”
落雪面色却有些惨白:“公主……”
“皇上的轿子路过琉璃宫,有个亲兵冒犯了圣驾,被拉下去了。现在轿子正停在宫外,可能……”
陈嘉沐晃晃手:“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是皇上要来吗?”
她装的,她其实紧张得很。
话音还没落,殿外就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陈嘉沐连忙站起,简单收拾下衣裳的折皱,等宫外身影越来越近时,先走几步拱手迎上去:“儿臣给皇上请安。”
陈渡一扫进宫前的愠怒,笑道:“从佳总算胖了些。”
他今日穿得随意,黄绫罗上绣龙纹,离陈嘉沐近了,她一低头就能看清直盯着她的一双龙目。
“最近吃得也多些。”陈嘉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如。
她想请皇帝坐在前厅的红木椅子上,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陈渡语气略带不悦道:“从佳宫内只有一个服侍宫女?”
她刚想解释有一个去后院了还没来得及回来,还有一个太监已经几日没回宫了。
但刚一抬眼,就见跟在皇帝身边进来的太监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出宫后再没回来的方彦。
他照旧抹了厚厚的粉,唇间点了红,眉眼乖顺地跟在陈渡身侧,手背上也被盖得白,看不见胎记了。
怎么会是方彦……
陈嘉沐一时怔愣,竟说不出话来。
许是被盯着看久了,方彦也抬起头,一双狐狸似的眼眯起来,面上是冷硬的陌生,仿佛不认得她这个公主一般。
落雪在一旁急得悄悄晃陈嘉沐的袖子。
她这才反应过来,做公主的一直看皇帝身边的太监,本就是没规矩的表现。
“父皇……儿臣喜静,人多了反而显得吵闹,而且也不好管教。”
陈渡闻言点点头:“从佳不觉得不便就好。”
他们落了座,又如同平常父女般扯了些闲话,陈嘉沐紧张得鼻尖冒汗,没说几句手心全湿了,只能小心躲着陈渡的目光,用桌子和身体挡着,擦在自己衣服上。
方彦一直站在陈渡身边,目光凉凉的,就落在陈嘉沐发顶。
她今日用了两支大红的牡丹钗,耳侧也簪了小小的桃花,片片花瓣犹如采摘下的一般浓艳鲜亮,却抵不过唇间的口脂。
不显喧宾夺主,配着冬日的雪色反而华贵大气。
有些公主的样子了。
他的手在身侧握紧成拳,下意识地,又将有胎记的那只手向身后藏去。
陈嘉沐没有再抬头看方彦一眼。
陈渡临走时,又提起宫中人还是太少了些。
陈嘉沐笑着说:“只有院子里扫雪的人少了,父皇给儿臣宫中拨两个太监便是。”
陈渡满意地点头:“缺什么就要直说,推推委委是小家子气。”
他一回身,方彦立马附耳过去:“挑几个能干的聪明太监。”
陈嘉沐看看陈渡,面上带着小女孩的娇气:“父皇,太监聪明能干有什么用,儿臣喜欢长得好看些的。做事叫人看着顺心才好。”
陈渡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他连连拊掌,“朕的女儿倒是眼光犀利,那让青俞多送几个过来,你自己挑就是了。”
方彦不敢看她,头更低了,小声应着。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渡身后,只听得琉璃宫内传出些陈嘉沐的笑声,被屋外的寒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