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血红的，又看到远处的龙郁也是血红的，他口中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清；他又伸手要抓住我，却似乎无法靠近。
红色的人流朝门口涌去，倾玉厅震动起来，我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却看到自己双手触碰到的白玉地砖开始一块块裂碎。
我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我是公玉南瑾令我变成这样的。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到达公玉南瑾面前的，只感觉是在瞬息之间。她已是本来的面孔，却沾染了斑斑血迹。我拂住她的肩旁，想要让她收了术法，却见她的肩膀塌下去一片，她也顺势从我手里跌落倒地。
我忙缩回手，顷刻间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不久前，在王府描心苑中，我也是如此这般……
只这片刻的清醒，我忙聚力于掌，赫然封住了自己的心脉……
万物归隐，如无日月。江水流墨，如临深渊。
黑暗，吞天噬地。
我缓缓坐起身，看到载着自己的小舟也是通体的黑色，轻悄悄飘荡在江面上，不知去向何处。
舟尾立着一道墨色的人影，衣袂间隐约闪动着银色的亮光，恍然间令人心安又恐惧。
“清尊？”
我的声音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惊动潜伏在周围的危险。
我没能看清那道身影转动的样子，他就只是悄然显出了脸面，是清尊没错。
可又不是清尊。
他不说话，悄无声息，只有那双阴鸷的眼睛盯着我，似乎在盯着一颗本不该走错却偏偏走错了的棋子。
我不得不避开那道目光，转而看着舟底漾动的墨流，犹疑道：“去哪儿？”
“嘉景楼。”
犹如夜鬼饮血，其声恐怖如斯。
“你不是清尊！”
我慌忙向后退去，却又撞到身后一人，登时心如擂鼓，猛然去看，却看到身后又是清尊。
只不过他通体的白衣、垂在胸前的青草发带以及和善明澈的眼神，让我瞬间明白他才是我认识的清尊。
“清尊？”我确认道。
“郡主。”
就是这个声音，如沐春风。我顿时放下心来，清尊俯身扶起我，解释道：“他是我的魔心。”
刚刚站稳的我闻言猛地战栗。
“郡主可还记得，成华观里有人与你说过，若我魔心出世，必将屠戮天下，世无宁日？”
我点点头，心中已然想到清尊接下来要说的话。
“此话不假。”
清尊左手二指一搓，指尖瞬间亮起一簇清明的火团，骤然飞击在舟尾墨色的人影上，顷刻间令其消解，天地也从那一豆清火开始迅疾变得清明。
初晓微亮，晨光蓄势待发，却忽被奔来的云朵团住了，雨丝疾飞如箭，顿时将茫茫江天连成一片，进而击打着江面上两道身影，波退浪进，碎影斑驳……
我是极不愿睁开眼的，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然而当我看到由衣撑着脑袋守在我床边，轻柔的海风拂动着他额前的发丝，整个人就像是潜立在秋日林中的鹿儿一般美且寂静，便又觉得醒来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便在此刻，十分意外地，我嘴角的笑骤然凝结，本想触醒由衣的手也在不经意间顿住，我忽然感到以后可能不会再有现在这样静谧恬淡的时候了。
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响，龙郁的衣角已先一步进到屋里。我缓缓坐起，咬牙忍住满眼的泪，与龙郁四目相对。
我想问的实在太多，可我知道龙郁现在是不会告诉我的。
他也明白我想问些什么，可他还是沉默了。
我们就那样看着彼此，就好像两个陌生的人第一次见面。那从窗子漏进来的光又在我们中间隔开了一道分明的地界，仿佛这样就能明确我与他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忽然想起我初醒来那年夏天，有一天清晨龙郁早早等在院子里，喊我去爬斗灵山时的情景。那时我还很不清楚自己的境况，对周边一切人事都十分警惕，郡府里下人口鼻严紧，也从不让我多行半步，我便很怀疑平日里不苟言笑、从不逾矩的“夫子”为何会突然同意我去爬巍巍的斗灵山。我便悄悄掩身，看着院子里晨光中光华耀人的龙郁。他垂手立着，轻轻抬手命退花妍，静静望着那一株绿影蓬勃的梅树，许久许久都不曾眨眼。
一如此刻的他。
“你们打算就这样互相看一辈子吗？”由衣揉着脖子坐起身，不无嘲讽道，“这便是你们最不如人家姮姝公主的地方——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呢？非要互相猜来猜去。有这大眼瞪小眼的功夫，还是抓紧说个清楚吧。”
由衣说完便起身伸着懒腰出去了。我暗自鼓鼓勇气，问道：“南瑾如何了？”
“当时情形混乱，不知她如何逃离的，想来此处有她不少助力。现下鱼丽国中一切都好，容儿也不必担心。”
龙郁说着，行到窗边开了窗子，房内一下子亮堂起来，我才发现已经是午后了。
这次，我竟昏睡了如此之久。
我下了榻，与龙郁同看窗外光景。悠悠的青蓝色海底明澈清亮，仿佛湛蓝的天空。
良久，我终于开了口。
“龙郁，”我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一丝沙哑，“我的身世……”
“你没有问题。”龙郁斩钉截铁，没有给我发问的机会。
“许多事，我不说自有我不说的道理。你信我，给我一些时间。我答应你，等我们进了九局洲拿到无因之果，成功固体之后，我便告诉你所有一切。”
我虽心中失落不已，又因忧天泪之事心痛非常，但也知道龙郁素来言出必行，饶是我撒泼打滚也是无用，只好颔首应了，不再去想那一张脸。
“那……何时去往震泽呢？”
“明日寅时。”
我默默记下，想到长鲸上仙的话，心里的主意更定了。
“想骑马吗？”龙郁突然问我。
“骑马？这里？”
龙郁笑得神秘，只教我换了衣服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