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暖阁中,刘瑾盘膝而坐。
阴森惨白的老脸,映着一抹诡异的红。一颗赤红宝珠悬于身前,使整个房间弥漫着滚滚热浪。
少顷,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额头上的汗水如瀑布般滚落,体内似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烈火先聚于丹田,随后散至周身,又从周身汇入小腹。
倏忽!奸宦双目暴睁,眼中迸射出数道金光。随后用内力强逼小腹处的纯阳之气下沉,可真气每下沉一寸,疼痛便会加剧十倍。
那张苍老的脸愈发扭曲,随着一声暴喝,真气于关元穴戛然而止,屋内浮动的热浪也渐渐散去。
刘瑾低头望向自己的小腹,喟叹一声:“又是差之毫厘!”
就在这时,他的侄子刘翰轻轻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上前汇报。
“叔父,焦芳、张彩、石文义前来拜访,已在堂屋等候多时了。”
“就他们三个?”
“焦芳还带来一个道士,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刘瑾苦笑道:“果真是世态炎凉,看到皇上对我冷落,那些原本攀附我的人也都开始观望了。”
“那群王八蛋全都该死,等过了这个风头,看我不把他们挨个弄死!”
刘瑾脸色骤变,怒斥道:“闭上你的狗嘴!这件事还不是因你而起!”
刘翰见刘瑾发怒,赶紧缄口不言,哆哆嗦嗦地不敢动弹。
刘瑾闷哼一声,而后起身而去。
当叔侄二人来到堂屋,堂内四人早已等候多时。四人一见刘瑾驾临,赶忙起身行礼,刘瑾却只是微微点头。
来访之人并非寻常人物,分别是内阁次辅焦芳、吏部尚书张彩以及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这些人皆为朝廷重臣,却为了权力,甘心唯一宦官马首是瞻。
宾主落座后,石文义率先开口:“启禀督主,截杀张永的人马已安排妥当。只要他一现身,保准死无葬身之地。”
刘瑾冷着脸道:“这件事不能马虎,张永那厮一日不死,咱们这伙人就一日不得安生。”
“督主请放心,我这次动用了麾下所有江湖门派,在宁夏到京城千里之间布下天罗地网。就算他是孙猴子,也逃不出您老人家的手掌心。”
刘瑾那张冰冷的老脸终于浮出一丝阴笑。
“你还知道不用锦衣卫的人,看来这几年没白历练。”
石文义谄媚道:“全赖督主调教有方。”
刘瑾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落到了焦芳身旁那布衣道士身上。
“这位是谁?怎么这般眼生?”
未等道士作答,焦芳先回道:“这位是余曰明余道长,乃东海神机老人入室弟子,有推算天地之功,通晓阴阳之术,实乃当世奇人也!”
刘瑾将茶杯放下,沉色道:“焦大人,没想到你身居内阁,竟还结交了不少江湖术士。”
焦芳忙道:“若非督主抬举,下官怎会坐到这内阁次辅之位,督主就如同我的再造父母。为报督主提携之恩,下官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了这位隐士高人,帮咱们大伙儿测算吉凶。”
刘瑾微微笑道:“孟阳啊孟阳,你是个有心人,那就烦请道长为咱家推算推算吧。”
那余老道毫不谦虚,将手中拂尘一甩,信步走到刘瑾身前。与刘瑾对视半晌后,突然注意到了其身后的刘翰。
老道的脸变得异常庄重,一双贼溜溜的鼠眼也瞬间放光芒。
他围着刘翰仔细打量一番,道:“这位公子是刘督主什么人?”
“是咱家的侄儿。”
余老道轻捋胡须,叹道:“贵哉,贵不可言!”
刘瑾不禁疑惑:“什么意思?还望道长明示。”
“令侄身上带着王气,将来必为天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刘瑾则是又惊又喜。
他是个无根之人,一直把这个亲侄当做儿子看待。如果说侄儿能成天子,那江山岂不就是他刘家的!
听完老道的谶语,刘瑾心中不免躁动。但他没有将心事浮露到脸上,依旧淡定的说道:“道长说笑了,自古岂有宦官子弟能登九五。”
焦芳道:“督主此言差矣,宦官子弟夺取江山并非没有先例,魏武帝曹操就是宦官曹腾之孙。依下官看,督主之才不在曹操之下,如今正当开创一番基业。待时机成熟后,令侄再效法魏文帝取大明而代之,则道长之谶言可成也!”
石文义附和道:“属下眼里只有刘督主,没有朱皇帝。只要督主一声令下,我石文义这条命全凭督主驱使!”
张彩也道:“督主,皇上此次回京,对您的态度大不如前。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以防万一,咱们也应早做谋划!”
刘瑾扫了一眼三人,道:“这朝廷里的水比大海还深,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若仅是咱家掉下去倒也罢了,怕就怕整条船都翻了。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做,才能让这条船不至于倾覆。”
石文义扬声道:“如今内行厂、锦衣卫都在咱们手里,京师三大营也都听从督主号令。要我看,不如孤注一掷,今晚就带兵杀进皇宫,宰了朱厚照那小儿,然后由督主当这皇帝!”
“文义啊,你什么时候才能看的周全一点。”
石文义急忙请罪:“属下是个粗人,脑子里只有一根忠于督主的筋。若那句话说的不对,还请督主责罚。”
刘瑾摆了摆手:“那三大营不是听我号令,而是听皇上号令。只因皇上宠信我,他们才听命于我。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皇上,我调动不了三大营一兵一卒。”
张彩道:“督主所言甚是,以咱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举兵造反,最好的办法还是智取。”
刘瑾疑问:“哦?怎么个智取?”
张彩细细分析:“皇上如今还没有子嗣,而他又是先帝独子,亦没有亲兄弟在世。也就是说,一旦皇上驾崩,朝廷就只能从外藩中选立新君。到那时,咱们就可以从中运作,选一个暗弱藩王入朝即位。然后督主再将大权揽于一身,挟天子以令诸侯,则可效魏武之事!”
在座之人不禁拍手叫好,皆对张彩的话表示赞同。
刘瑾也道:“尚质之计甚妙,不过怎么才能让皇上「驾崩」呢?”
张彩眉头紧皱,眼中隐隐放出凶光,从口中蹦出了两个字:“刺......杀!”
刘瑾沉思片刻,道:“皇宫大内戒备森严,那「大内七鹰」又整日跟在皇上左右,想要刺杀皇上,恐怕难于登天啊......”
石文义突然插话:“督主,朱厚照最近好像经常和那几个小鬼厮混在一起,很多时候都不把「大内七鹰」带在身边,咱们或许真有机会!”
“哪几个小鬼?”
“就是和他一同回京的那几人。”
刘瑾回想起当日在正阳门外受到的羞辱,脑海中也快速闪过了顾钦烽等人的样貌。
愣了半晌才道:“那姓顾的似乎是个高手,咱们可不能小看他。”
石文义道:“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武功又能高到哪去。眼下是行刺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刘瑾陷入了沉默。
自朱厚照登基以来,他受尽了恩宠,也没有一天不活在恐惧之中。伴君如伴虎,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如今朱厚照已经对他产生厌恶了,这种厌恶转化成杀意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或许真如那道士所言,搏得一片江山出来!
想到此处,刘瑾终于下定决心。
“好!那就这么干!刘翰,你派人去苏州把陶行霜叫回来,就说我有要事吩咐。”
这时,沉默许久的焦芳突然开口:“督主,万万不可,此事不能交给内行厂的人去办!万一失手,咱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刘瑾点了点头:“嗯......此话有理,那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我有一位江湖朋友,或许能担此重任。”
“孟阳,你的江湖朋友还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