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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外,军伍将异族的尸体放进吊篮中。

远处,是辅兵们挖好的大坑,尸体被粗暴的丢了下去,踹了下去,扔了下去。

尸坑,渐渐满了,辅兵们骂骂咧咧的。

夕阳西下,齐烨坐在角楼旁马台边缘。

只有旺仔陪伴在身边,蹲在一旁。

马台上没有蚂蚁,只有被冲洗却似乎永远冲洗不干净的血迹。

伤员被抬走了。

尸体被抬走了。

城墙也冲洗过了。

越州来了消息,徐夙的二十万大军,跑了至少四五万,剩下那十多万,远远望之似是军心不稳。

徐夙的“妖术”施展成功了,成功了一半。

南野这边的确有大量的军伍没有登上城墙。

可南野这边,也出现了一个会妖术的人,看样子,比徐夙更“妖”。

越州那边知晓了南野发生什么后,诸将无不惊出了一身冷汗。

白修竹说要给齐烨奏功,奏个头功。

筹粮草、破抛车、捉敌将、守南野,大大小小的功劳加起来,奏个头功不为过。

齐烨并不开心,反而有些愤怒。

后仰躺在马台上,齐烨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鱼,一条搁浅的鱼,想要挣扎着回到水中,又想要继续坚持着。

如果对一条鱼最大的侮辱是将它做成西湖醋鱼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对齐烨最大的侮辱就是奏功,奏头功。

一群人死了,一个人领功?

一群能因为功劳改变人生命运的人死了,一个有没有功劳依旧活的很好的人领功?

齐烨想不通,思来想去没有一个答案。

“要说没想过立功,肯定是骗人的,可为什么能够有功劳傍身了,我却感到很羞愧。”

齐烨呢喃着,蹲在一旁的刘旺沉默了许久,没头没尾的说道:“老爷也没什么功劳。”

“对啊。”

齐烨转过身,趴在旺仔的面前:“好多人都说咱爹这个异姓王得来的太便宜,可咱媳…不是,我媳妇说咱爹立过好多好多功劳,不对,不是功劳,是扭转过很多很多劣势,可为什么世人不知道?”

“老爷不在乎,老爷和您一样,只在乎同袍的生死。”

齐烨讪笑了一声,继续苦瓜脸。

角楼传来了脚步声,董孝通跨过城墙走到了马台上。

齐烨转过头:“你没战死?”

董孝通:“…”

齐烨皱着眉:“连伤都没受?”

“本官为何要负伤。”

齐烨猛翻白眼,暗骂了一声狗日的。

今日一战死多伤少,毫发无伤者更是屈指可数,结果着实没想到其中还包括了个文臣。

齐烨倒是没怀疑董孝通打了一会就避战,如果这家伙要避战,一开始就不会上城墙,更别说当时整个南野城墙乱的和什么似的,只能进不能退,谁都退不下去。

翻过身,齐烨又坐在了马台的边缘,继续发着呆。

世子爷现在不想说话,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他只想静静。

“殿下是爱兵之人。”

董孝通自来熟似的坐在了齐烨的身边。

他有这个资格,这是他用命证实出来的资格。

“辅兵们得了钱财,无不欣喜异常,战死的辅兵亲族可得千…”

“够了!”

齐烨冷声打断道:“军伍保家卫国,不是因为钱财。”

董孝通笑了,强忍住笑意却又忍不住的笑。

“你特么笑什么?”

“本官倒是想请教请教,军伍不是为了钱财,为何要保家卫国。”

“你想死是不是。”齐烨转过头,满面冷光:“在你眼里,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军伍们,是为了钱才这么做的对不对,董孝通我告诉你,这话,我允许你说一遍,如果你再说一遍,我马上让做了你信不信。”

“错。”董孝通依旧是那副令人讨厌的笑容:“百名军伍入营,其中九成皆是因钱,因军营发衣、供食,得饷。”

不等齐烨开口,董孝通接着说道:“军伍,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才从的军入了营,而是入了营才知晓何为保家卫国,为何要保家卫国,又该如何保家卫国,殿下不可本末倒置。”

齐烨哑口无言,事实,好像真的如此。

“就如本官,本官做这三道军器监监正,不是为了保家卫国的,可我做了这三道军器监监正,本官就要登上城墙与军伍们并肩而战去杀敌,去守城。”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是世家子。”

“世家子怎地了,世家子就没资格保家卫国?”

董孝通摇了摇头:“你不喜本官,是因本官出身世家,出身董家,可殿下为何不想想,本官卸了这监正之职令旁人取代,这旁人,是比本官称职,还是可如本官这般站在城头上顶着流矢刀剑奋勇杀敌?”

“好吧。”齐烨敷衍的拱了拱手:“本世子请教一番,你是文臣,你不登上城头守城没人会怪你,既然没人会怪你,为什么要登上城头守城?”

“搏一搏罢了。”

董孝通自嘲一笑:“原本本官是应在越州的,越州兵多将广,莫说二十万敌军,便是四十万,六十万,也难破越州。”

“那为什么来南野?”

“为何不来南野,一国储君太子殿下在这,简在帝心的世子殿下在这,为何不来,在越州,本官登墙而战,给谁看,给白大帅看,还是给诸将看,白大帅与诸将又见不到陛下,见了,也不会夸赞本官,本官为何要在越州登墙而战,不如来南野,世子殿下能瞧见,太子殿下也能瞧见,瞧见了,本官若是活下来,不说官运亨通,至少这三道军器监监正是会担的高枕无忧。”

“果然是世家子出身,满身心眼子。”

齐烨极为鄙夷:“做任何事都有目的,都抱着目的,哪怕是拼命。”

董孝通哈哈大笑,一副颇为得意的模样。

一旁的旺仔突然开口说道:“我家少爷问的是为何要登墙而战,而非为何来南野登墙而战。”

笑声,戛然而止,董孝通深深看了眼旺仔。

齐烨也反应过来了,问题的根本不是出身世家的董孝通在哪座城登墙而战,而是为什么要这么干?

董孝通沉默了,望着落下的夕阳,不答,也不开口。

齐烨翻了个白眼:“问你话呢,说啊。”

“说什么?”

董孝通依旧望着夕阳:“谁还不是个读书人了。”

“读书人?”

“是啊,读书人,上能骑马安天下,下能提笔定乾坤,读书人,怎地了。”

“可你是世家子啊,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世家子。”

“争权夺利,耽误本官保家卫国吗,本官保家卫国,耽误争权夺利吗?”

齐烨张了张嘴,哑口无言,这两件事好像的确没什么冲突。

“你可以说本官不是个好人,却不能说本官不是个好官。”

董孝通微微一笑:“这便是为何陛下信任本官做这监正的缘故。”

齐烨:“不当好人能做好官?”

董孝通:“好人,如何做好官?”

齐烨:“…”

“本官请教殿下,何为好人。”

“心怀善念,仁慈大度。”

“懂了。”董孝通乐不可支:“恶官,未必是恶人,可好人,一定做不成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