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并不想吃人也不甘心被架空乃至被废弃的有吃人黑历史的王后,一个一心要做贤妃的已经生儿育女深得国王信任随时都有可能登上后位的王妃,一个虽然已经遗忘了自己的身份但壳子里毕竟是未来女皇的四岁小公主。三个人凑在一起,将会是怎样的一场好戏?
再一次的安抚住胸口跃动的恶火:“稍安勿躁,你呼唤我进入你的世界,总该期待我表演一些新鲜的花样吧?”
恶火平静了下去。
温娇扬起和蔼的笑容,牵住小媚娘的手,刻意的放窄脚步,好配合四岁小姑娘的小短腿,徐徐走向上座,将小媚娘往文成公主身边轻轻一推:“王妃生出了这么伶俐可爱的小公主,真让我眼馋。”
文成公主不动声色地放松了些许:“桑姆与列巴本就是王后的儿女。”
“这就是小公主和小王子的名字?”温娇玩味道,“倒是听着分外的上口。”
特别是后面那个,不光上口,甚至还能饱腹。
国王从她一出现就绷紧了神经,生怕她会突然发疯,伤到自己这一对雪莲花般娇嫩的儿女。哈香的妒心他可是领教了十年,哪怕此刻看她对这一对孩子和颜悦色,心里也不曾当真放松:“哈香,你一直在闭关,大家不知道你正好出关,所以也不曾请你。既然你凑巧来了,就入座吧。”
女奴们早就弓着身子,将王后的座位放在了国王的另一侧,还刻意放得远远的,与文成公主和国王之间的距离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淳朴的女奴们想得也很简单,哈香王后残暴不仁,卓瓦桑姆王妃仁爱慈悲,虽然媸妍有别,可国王耳根子软,长久不见王后,没准又被王后打动了去,所以一定要让她离国王远远的,绝不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
温娇没瞎,自然看到了这一细节,她泰然坐了上去,笑道:“我这次过来,除了给小王子小公主庆生之外,还是来给王妃道谢的。”
道谢?
文成公主讶然地张大了星眸,又迅速收敛神色,起身道:“我却还要先向王后请罪才是。我的侍女年纪幼小,不识王后真面,才误打误撞冲撞了王后。卓瓦桑姆在此以茶代酒,向王后请罪。”
温娇喝了那茶,自己则倒酒一杯,笑盈盈道:“闭关的这些日子,我在定境中望见了自己的过往,深愧自己过去杀孽太重,造下无数罪业。有心痛改前非,却又只是不知该如何补救。出关时兀自茫然着,去花园散心,听到了王妃的怜花令,顿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自此悟出勿以善小而不为、涓滴细流成江海的道理,王妃,你说我该不该谢你?”
“这是王后自己有慧根。”文成公主谦虚道,面露欣然之色。任谁在自己的国家有个嗜吃人心的王后,都会惶恐不已,唯恐她一时狂性大发把自己拉去吃了。如今她既下决心洗心革面再不为恶,文成公主只消想一想百姓们的欢喜,也便欣慰不已。
国王一时大喜:“哈香,你过去为国开疆拓土,征战边夷,立下的战功我都记得。”夜叉一族出身的哈香王后骁勇善战,在带兵打仗上比国王还要强出一筹,当初嫁给他后感情不睦,却代他狠打了几场胜仗,这也是他过去忍耐了草菅人命的她整整十年的原因。
“只是杀戮太过,难保不会伤了天和,才让你我无儿无女。”
在新婚的蜜月期后,他再未踏进哈香的寝宫半步,他一看见她就想到她大嚼特嚼新鲜人心的可怖画面,哪怕那些人心是从奴隶身上取来,他也无法接受。当然无儿无女。
“你果然能洗心革面,是我曼扎岗国之大幸。”
温娇的笑意仿佛烙在了脸上,向身后斜斜一瞥,让果趁机敬酒道:“大王,如今曼扎岗文有王妃辅佐朝政,武有王后镇守边关,文武相合,无比吉祥呀!”
国王左看看骁勇善战洗心革面的王后,右看看温柔贤德规行矩步的王妃,再看看膝下的一双娇嫩如花苞的聪慧儿女,只觉人生之美满不过如此。
温娇趁势道:“我闭关了这么久,想必边关武事疏于操练,我想……”
国王立即道:“我正要离宫巡游国土,正好可以趁机检查检查。王后还是留在宫中,享享清福吧哈哈哈!”
这五年里,文成公主没少教导国王御人之术,他已注意到兵权过于集中于王后之手的隐患,正在以自己的手段设法逐步收回权柄。
君权集中,是人性与历史的必然。可有没有人问过,那个被削减权力的王后愿不愿意呢?
温娇假装没有听出他的盘算,和煦地笑着:“那大王少不得要多多辛苦了。”
于是深情告别了国王之后,在后者出宫的第三日,温娇便身披甲胄,带着王宫的护卫杀入了文成公主的寝宫。文成公主正在供佛,见到他们来势汹汹,手一抖,金盘一斜,里面的鲜花便倾泻一地:“王后,你要杀我?”
温娇哭笑不得:“王妃见过穿成这样来请你喝茶的吗?”
文成公主深深呼吸,迅速压下了面色的惨白,镇定道:“王后不要因为一时冲动铸下大错,大王再有十天就会回来了,届时不见了我,王后该怎么和他交待?两边冲突起来,王后手里只有一支护卫军,定然讨不了好去。王后现在退回去,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温娇叹气,以一种老师教导天真稚嫩的学生的口气,道:“我都是这副打扮了,你为何还会觉得我想要和他交待什么?交待不过去,就会乖乖束手就擒的?我不会写信通知他,你的爱妃重病将死,再不回来见她就再无机会,然后在宫中埋伏几百个刀斧手……”
文成公主攥紧了冷汗直冒的双手:“王后想要造反?朝中大臣不会响应你的。”
“夫死而子幼,太后监国不是顺理成章的吗?”温娇语气轻松,“再者,难道我便没有亲信之人了?五年来你劝着大王废苯教、勤布施,触动了多少老人的信仰与财富,只是废了你而已,这些人自然会帮我善后的。”
文成公主瞳孔一抖,像是一只被猎人追逐得走投无路的美丽的鹿:“你还要夺我的孩儿!”
温娇抚摸着腰间长刀刀柄上的绿松石,只觉得自己像个恶毒得不能再恶毒的大反派:“桑姆公主叫得没错,我可是公主和王子的大母呐。生母早逝,公主与王子由大母抚养,不是应有之义么?”
文成公主虚脱地坐倒在地,美丽的眼眸中现出绝望之色:“王后,你赢了。成王败寇,原是王室千古以来难破的宿命。可是一国社稷,那么多子民的性命,怎么能交给一个玩弄诡计的吃人的夜叉手里?”
“老王公们信的都是什么邪魔外道,为了祭祀,把活人扒皮抽肠取骨的‘神’?那么多的百姓饿着肚子,王公大臣的仓库里却堆满了粮食和珠宝,宁可喂狗喂猫也不肯布施给百姓。我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让他们把人牲换成了鲜花和香料,命令他们每个布施日都要周济百姓,让曼扎岗再无饿死之人。如今这一切都要毁了。”
“我应空行母之誓,从天上降生到人间,就是为了辅佐国王,让曼扎岗国平安祥和,却输在了你的诡计上。就这么一身狼藉的回到天上,我不甘心呐!”
“你错了。”温娇打断了她的呢喃自语,“你并没有输在诡计上,安邦济民是大志向,抚百姓、黜淫祀是大德政,你输在只想着通过女子的柔情去辅佐男人,从而实现自己的抱负,却忽视了还可以将权柄把握住自己手中。为人者,能做到从心由己已是百里挑一的坚毅性情,又怎能保证他人之心也能依从你的心愿?便是他会永远忠贞不渝、对你百依百顺,如眼下这般他不在时,你不还是任人宰割?”
“另外,你还猜错了一件事。我可没打算杀你,我要留着你在我身边,只是要换个身份。”温娇道。
有些离经叛道的话,在现实中,顾忌着岭国使团在侧,她无法和文成公主探讨,可在这鬼雾之中,尽可以倾诉衷肠。
她可不愿文成公主如历史中的那样,因为丈夫的早逝而迅速被边缘化,成为一个被塑成完美金身的吉祥纪念品,余生漫漫,只能在沉默中消失了自己的声音。
她有没有不甘呢?想是有的吧,只是没人问过她。
她有种预感,这场大雾散去之后,入雾者并不会失去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