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那日,我行了册封礼。
这日天气极好,蓝天一碧如洗,几乎瞧不见一丝白云,路过太液池边时,春风拂面,杨柳依依。
礼毕,我去了一趟椒房宫。
彼时,皇后身子已经渐渐好转,太医也嘱咐了,要她在天气好的时候出来走动,晒晒太阳。
“嫔妾拜见皇后娘娘。”
我在殿中给她行礼,恭敬端正。
“起来吧。”
她轻轻笑了,让周嬷嬷过来扶我,又赏赐了一对玉镯给我。
“之前的事,也叫你受委屈了。就是那时候本宫病恹恹的,皇上顾及本宫身子,也不曾将这些事告知,你是个好孩子,咳……”
皇后说着,有些咳。
我见状,忙抚了抚她的后背,又让周嬷嬷端了茶水过来给皇后润喉。
“皇后娘娘身子还未好全,不宜操劳。有些事,嫔妾心里都是有数的,您不必太过担心了。”
我顾念皇后身子。
说到底……
太后那里,终究还是认为我妨克了皇后的,要是现在皇后又在我跟前有什么岔子,那可真是说不清。
须臾。
皇后喝了杯水,摆摆手。
我看她脸色又比刚刚白了一些,便去搀扶她起来,要周嬷嬷先带着她回去休息。
皇后并未推辞,她握着我的手,我隐隐感觉她的指尖十分冰凉,掌心却有腻腻的虚汗,可见身子底子还是没养好的。
她一边起来,又对我道:“本宫身子弱,让你见笑了。时辰不早,你便也先回去了吧。往后得空,再来坐坐就是。”
“是,嫔妾告退。”
我依礼服了服身,目送着周嬷嬷带皇后离开。
离了椒房宫,我携云珠走在宫道上,因着天气好,我心情也还不错,便看向云珠,问道:“不如咱们去太液池边转转可好?”
“春光如此漂亮,辜负岂不可惜?”
云珠一贯活泼好动,听我一说,便赞同道:“也好!这个时节,上林苑里的垂丝海棠开了呢。”
“垂丝海棠娇嫩柔美,似桃花一般,很是漂亮!奴婢听水苏提过一嘴,都还没能去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呢!”
垂丝海棠?
我也未曾见过。
漠北多草原,更深处便只有大漠了,别说是花儿了,就连绿荫的树都是少见的。
“嗯,那咱们去瞧瞧。”
我和云珠相视一眼都笑了,便一齐去了上林苑。
上林苑春光甚好,我俩刚刚路过假山流水,果然就在一座凉亭边上,看见了一棵棵的垂丝海棠树。
所谓垂丝海棠,便是那海棠花如同柳叶一样,垂在枝丫底下的,像是紫藤花那样的。
不过,紫藤花繁盛,又是早夏才有的花朵,现在不过初春,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
“果然漂亮呢!”
云珠最喜欢这些花儿朵儿什么的了,见了垂丝海棠更是爱不释手,站在树下看了又看,恨不得能当场拔地而起一棵,带回长信宫栽种了。
“好了。”
我见云珠摆弄花枝,弄得花朵都掉了几朵在地上,忙唤住了她。
她也不好意思,回头对我笑笑,刚刚准备说话,不远处的假山后头,隐隐走出来了两个人。
她俩也不说话,面色都是极为阴沉的模样。
我觉得奇怪,细细一看,便发现其中一人果然是老熟人了。
吴才人。
自吴才人小产,至今也有两月余的时间了,我依稀记得,她小产后身子调养得并不好,仿佛落下了病根,人也瘦了一圈。
今日一见,我才知道,传言其实还说得稍稍轻了。
岂止是瘦了一圈呢?
原先,吴才人是属于身量有几分丰腴的那种的,现在形销骨立,颧骨也是突出的,再配上她狭长的眼睛,愈发显得刻薄了。
我实在是不想和她打招呼。
毕竟,她对我肯定也没什么太好的想法。
若是能装作互相看不见,就这么避过去,倒是也挺不错的。
我如此想着,便转身抬眸去看眼前的海棠花。
谁知。
吴才人今日却很是奇怪,她似乎是朝我走来了,脚步声逐渐靠近,紧跟着是她幽幽的声音。
“燕婕妤。”
她陡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一瞬间竟像是鬼魅。
我心头略跳了跳,隐隐感到了一丝麻烦,只得回头去看她,不咸不淡道:“吴才人好。”
说完,我继续转身看着海棠花,并不打算多和吴才人说话,估摸着她或许觉得无趣,自己也会走。
然则,我又失算了一次。
今日的吴才人,像是转了脾性,或是包藏祸心,她与我攀谈了起来,问道:“婕妤是出来赏花的?”
“嗯。”
我颔首应了,还是不多说。
这时,我仿佛能感觉到,身后有幽深的目光看着我,吴才人又问道:“嫔妾听说,下个月初六,是婕妤十七岁生辰?”
三月初六,的确是我的生辰。
吴才人怎么知道的?
我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吴才人。
她一张脸本来是面无表情的,现在看我转头,忽然笑了。
她瘦极了,有些皮包骨,如今本来就有些刻薄模样,一笑起来,更令人觉得有那么几分诡异。
“吴才人想说什么?”
我收敛心神,定定看着吴才人。
“没什么。”
吴才人摇了摇头,那古怪而又诡异的笑容还是挂在唇角。
她对我服了服身,幽幽地道:“嫔妾身子不好,那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祝贺婕妤生辰之喜了。”
“今日在这儿遇见。那么嫔妾便提前祝婕妤,平安喜乐,岁岁安康吧。”
平安喜乐,岁岁安康。
从吴才人嘴里说出来的这八个字,我实在是感觉不到一丝她对我的祝贺,反而像是诅咒似的。
“嫔妾告退。”
她很快离开了,搀扶着她身边的小宫女,步履有些慢,但还是逐渐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良久。
我深吸了一口气,云珠也有些犹疑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问道:“吴才人这是怎么了?古古怪怪的。”
“小主可要当心,说不定她包藏祸心!”
一听云珠的话,我将那口浊气又缓缓呼了出来,伸手一点云珠的脑门,笑着就道:“你这丫头都发现了,我又何曾不知呢?”
“她故意提起我的生辰,也不晓得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今日回去以后,你便也留意一二吧。走吧,忽然遇上她,我这好心情也无了,还是回宫好了。”
“是。”云珠也怏怏答应,有些不舍地回头去看了一眼那些个垂丝海棠,到底是跟着我一起回长信宫去了。
路途不远。
眼看着前头要到地方了,我又撞上了熟人。
“魏公公好。”
我对魏公公客气一笑,见他来去匆匆,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呢,便问道:“公公这是要去办差吗?真是忙碌呀。”
魏公公对我打了个千儿,便道:“嘿!这哪儿能呢?还不是因着婕妤行完册封礼,皇上让奴才给您送一些赏赐过去么?”
“原本奴才掐算着时间,以为过去能亲自给您贺一声的,不巧您不在。”
“倒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奴才紧赶慢赶要回乾元宫了,又撞上小主您了。可见奴才有福,还是能沾一沾小主的福气的。”
魏公公是自小跟着萧昱的,乃是宫中的执笔太监,身份尊崇,今日他对我这般客气,令我十分意外。
我正要说话,我身后的云珠倒是先开口了,她笑吟吟道:“魏公公好厉害的一张嘴呢,这话说得真好!”
“谢谢你呀!”
“不客气。”
魏公公含笑应了,也不和云珠多说,我见状,便让云珠拿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来,塞给了魏公公。
我不由的庆幸。
好在,平日出门,以防万一,总带了几个荷包在身上的,不然要赏人,又得牺牲我腕上的镯子了。
“小主……”
魏公公不动声色接了荷包,眼睛一转,忽而又想到什么,抬头看我,提议问道:“小主既是得空……”
“那些赏赐又都送到您宫里去了,小主不如亲自去跟皇上谢恩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