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属里多是直来直往的人,没有什么心眼,看不惯的事当场就说了,未必会想到要给人留面子。
程岚就是太了解这些了。
所以才会故意暗示沈七七不顾孩子的生死乱动,给人一种她没有母爱又小题大做的印象的同时,也让那些快人快语的婶子们当她的嘴替。
替她指责沈七七。
可是,这种人就是一把双刃剑。
她们既然能因为她们心中的正义去责怪沈七七,也会因此而斥责程岚。
眼下,因沈七七那番话,不少人也开始议论起来。
那个最热情好事的韦大婶说:
“我说她说话的时候,我咋浑身不得劲儿呢?还真是七七说的那样,说不到两句话就掉金豆子,比我家娃都能哭。这正常不?哎哟喂,都到了要嫁人的年龄了,还是这副模样,别是有什么病吧?你们谁家要讨媳妇,可得注意点,免得传染给孩子。”
程岚气得要吐血,连“传染”和“遗传”都分不清,咋好意思危言耸听的?
但还没等程岚有机会开口,另一道议论就跟泥石流似的铺天盖地向她压下来。
“原来你没受欺负啊?我远远看着还以为你被欺负了。不是婶子说你,人七七一吭声你就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七七把你怎么了呢,这不是平白让七七受委屈吗?她的话糙理不糙,你要是真的感谢他们,就别给他们添麻烦。”
……
听听,这些人一个个都tmd是墙头草!
风往哪边吹,她们就往哪边倒!
程岚在自己舌尖上狠狠咬了一口,才逼得自己不像以往那样破口大骂。
那人说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沈七七虽然靠着海带养殖笼络了很多军属,但是只要她给人的负面印象足够多,她苦心经营的名声迟早都会毁于一旦。
程岚很有信心自己终有一天能取而代之。
是的,她又把目标转移到了周凛身上。
当初她之所以追求韩子谦,不过是因为韩子谦家世好,能让她一步实现阶级跨越。
但是,现在那人已经答应她了。
只要她能为他们所用,他们会帮她和周凛爬到她想要的位置。
什么旅长、首长,她伸伸手就能够得着。
既如此,她当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了。
周凛和韩子谦比起来,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团长,资历虽浅功绩却很丰厚,就算没有外力加持,他的前途也是无可限量的。
该怎么选择,岂不是一目了然?
一番思绪起起伏伏,程岚找回了底气,于是即使顶着众人看笑话的目光,她也依旧能继续演她的戏。
只见她抹了把泪,在泪痕斑驳的脸上扬起个故作坚强的笑。
“你说得对,我,我太小家子气了,让大家看笑话了。我刚从乡下来,没见过什么世面,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做错事闹笑话,所以就眼窝浅了些。”
在场的军属中,很多都是农村出身。
这时候农村出身的人叫作根正苗红,是光荣的无产阶级。
但是到达军区后,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军人和军属,她们这些从山坳坳里出来的人,难免会胆怯,会经历程岚所说的这个阶段。
唯一的区别是她们不在人前哭,而是躲在被窝里哭。
有了相同的经历,部分军嫂对程岚的包容变大了。
有人主动说:“其实你这样也很正常,咱农村人……”
“咱农村人怎么了?”
魏大娘真要被矫情坏了,摁住又要回怼的沈七七,抢下这个能痛痛快快反击的机会。
“整个军区来随军的农村军属总共好几百人,有一个整天跑到人前哭哭啼啼的吗?你哭过?还是你哭过?都没有吧?”
“我可告诉你哈,你愿意被人一提到我们烟海军区的军属,就说‘哦,是那一群只会哭嘤嘤的脑残啊’,老娘不愿意!”
“老娘这辈子就只有当奶娃娃的时候哭过,再往后,三岁时老娘把一个欺负老娘的瓜娃子给揍得哭爹喊娘,十岁时就跟我爹抗过日,这些年什么苦都吃过,就是没掉过泪!”
“老娘一个利利索索、堂堂正正的人,凭什么要被她这一个成人年龄、三岁娃心智的人给坏了名声?”
“还有!”
“温柔的人是啥样,胆怯的人是啥样,睁开你们的狗眼往周围看看!就程岚这孬样,跟这两个词挨得上边吗?”
……
沈七七爽了!
尤其是看到程岚气得连伪装都顾不上,气得面容扭曲的模样,她真的爽了!
会说你就多说点!
难怪魏大娘刚刚鼓起掌来,就连她都忍不住要鼓掌。
这么想着,沈七七还真拍起了掌。
那掌声清脆悦耳。
明明和程岚有挺远的距离,但她就是觉得这巴掌是落到自己脸上的。
啪!
啪!
啪!
伴随着无数嘲讽的眼神,程岚心中高高围起来的墙裂了条深深的缝。
沈七七,是你逼我的!
舆论战你不老老实实让我赢,那你就等着去劳改吧!
程岚想起那人支的招儿,心里微微回暖。
可是眼下的局面让她仿佛回到了之前万人欺的局面,她不想回到那种狼狈难堪、无能为力的时候,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明白自己只有成功这一条路可走了。
“每一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我是眼窝浅……”
“沈同志。”
清越的男声从不远处响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程岚的头才转到一半,就发现沈七七已经跟一阵风似地从她身边跑过,等她能看到来人时,沈七七已经抱上了那道伟岸的身躯。
这次出任务的战士都回来了,有军嫂也跑去迎接自己的丈夫。
嘘寒问暖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是,程岚的目光始终黏在沈七七和周凛身上。
他们都笑得很开心。
他们牵着手从她身边路过,简单地跟魏大娘等人打了声招呼,就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由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看她一眼。
仿佛她不曾存在。
直到两人回了自家院子,再也看不见踪影,程岚才收回视线,可她的心疼得像是被刀绞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