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帝微垂着眸子,眼神一半在暗一半在明:“宗室的人,已经知晓你那日去过国子监。
若殷虚县真有灾,你觉得,他们会如何?”
叶宛卿和凤阳帝对视了片刻,轻声开口:“或以圣女之名争抢我,或以祸水之名除掉我。”
“怕么?”凤阳帝问。
叶宛卿眼眶酸涩难忍:“怕。”
她怕,怕护不住楚安澜,护不住殷虚县上千百姓。
她怕,怕这一世依旧活成个没有意义的人……
凤阳帝凝视了她片刻,疲惫开口:“来人,传太子与陆继廉。”
太子楚恭霄与陆继廉来得很快。
进殿时,殿中宫人已经被清空,连个近身伺候的都没有。
凤阳帝坐在龙椅上,略显老态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楚恭霄与陆继廉一前一后立着,躬身请安。
凤阳帝抬手:“起身吧。”
两人这才抬头。
一眼,便看见安静站在一旁的楚嫣容与叶宛卿。
两人又朝楚嫣容见礼。
楚嫣容点头。
收回目光时,陆继廉的眼神在叶宛卿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叶宛卿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陆继廉便收回了视线。
前方,楚恭霄已经主动开口:“不知父皇传儿臣与陆世子过来,有何要事?”
陆继廉看向龙椅。
凤阳帝不怒而威的眼神,从二人面上掠过:“南边洪发的地方,是殷虚县。”
“什么?”楚恭霄惊诧:“钦天监的人不是说,算不出具体的位置么?怎么会……”
他突然噤声。
他的目光,从凤阳帝脸上转移到默不作声的楚嫣容和叶宛卿身上,最后,落在陆继廉身上。
陆继廉微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楚恭霄心惊。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叶宛卿。
见他这副模样,凤阳帝浅啜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说说吧,此事,如何善后?”
问的是事,针对的却是人。
皇上要给叶宛卿善后……
她在那群不学无术的宗室子弟的课业检查时,以梦境做借口,将洪灾的消息说出来,寻求解决之法。
结果,她为自己惹上了麻烦。
楚恭霄心中虽又惊又疑,对叶宛卿抱着诸多好奇,却还是凝神开口:“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周。
儿臣稍后便召来那日在国子监的宗室子弟,令他们严管口舌……”
“这便是你想出的万全之策?”凤阳帝冷着声音打断他的话。
楚恭霄:“……”
凤阳帝看向陆继廉:“陆世子?”
陆继廉拱手:“皇上疼爱郡主,欲为她指个佳婿。听闻太子在国子监抽查宗室子弟课业,便叫郡主前去旁听。
恰逢钦天监算出山崩一事,皇上便让郡主代您出题,考一考当日的宗室子弟……”
说着,他往前一步,腰弯得更深:“微臣斗胆,宗室的公子们耽于享乐,不学无术,应当严厉敲打。另,都水监也该整顿了。”
太子和楚嫣容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凤阳帝微眯着眼,眸底透着一丝寒光。
叶宛卿屏了呼吸,望向陆继廉琥珀般透亮又沉静的眸子,还有那张朗月般的容颜。
谦谦君子,风度翩然。
温和如风的气势,对上凌厉的帝王之气竟没有丝毫逊色。
二十岁的陆继廉身上,已经隐隐有封侯拜相、凌驾于一人之下的权臣气势……
整个大殿,安静得仿佛只能听闻心跳声。
忽然,凤阳帝笑了一声。
一只冰凉的手,隔着衣袖握上叶宛卿的手,把她冰得差点抖了一下。
她微微侧眸。
楚嫣容似是松了口气,苍白着脸色朝她笑了一下。
叶宛卿清晰地感知到,母亲在害怕。
楚嫣容嫁了心上人后,在蜜罐里浸泡了二十余载。而她的哥哥,在那个位置上越坐越孤寒。
血浓于水的亲情,越来越淡。
叶宛卿垂下袖子,反手回握住母亲,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母女俩的动作,凤阳帝并未看见。
他望向大殿中央的年轻臣子,宛若在看一轮初升的朝阳:“朕喜欢年轻人,看见你们,就仿佛看见了日后的西魏。
朝气蓬勃,生机盎然,充满希望……”
陆继廉拱手:“微臣与陆家,永远忠于皇上,忠于太子殿下,愿为西魏兴盛燃尽忠骨。”
凤阳帝眉眼终于舒展:“太子。”
楚恭霄开口:“儿臣在。”
凤阳帝看向自己亲自抚养出来的太子:“陆世子才思敏捷,思虑周全,行事张弛有度,你应当多同他讨教。”
楚恭霄看了陆继廉一眼:“是。”
弥漫良久的压抑气氛,骤然尽数散去。
大殿内的冰鉴融尽,室内温度一点点升高,让原本就困乏的凤阳帝越发疲惫。
他喝了口冷透的茶水:“天色不早,皇妹带宛卿先行回府罢。陆世子,送她们一趟。”
三人视线来回。
凤阳帝又道:“太子留下,朕有话同你说。”
“是。”
太和殿大门,开了又合上。
走在汉白玉广场上,日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楚嫣容抬头,克制地轻颤,将浑身寒意一一驱散。
叶宛卿担忧而又愧疚地扶住她。
楚嫣容冲她摇头,转身去看身后人。
五步外,身着月牙白锦袍的陆继廉长身玉立,琥珀色眸子映着日光,温润从容。
他与叶宛卿站在一处,定然是天造地设的璧人。
可惜……
楚嫣容温和地开口:“陆世子公务繁忙,就不必送我们了。回头,代我向老夫人问好。”
陆继廉拱手行礼:“皇上让继廉送殿下与郡主,这便是继廉的公务。殿下,郡主,请。”
楚嫣容:“……”
见母亲迟迟不说话,而陆继廉在等着,叶宛卿只好开口:“有劳陆世子。”
陆继廉直起腰身,冲她温和浅笑。
叶宛卿假装没瞧见。
日头西斜。
长街上,店铺林立,行人往来,繁华热闹。
于是,今日上街的人都瞧见,叶家马车旁的白马上,坐着那位平日鲜少露面,却名动西魏的第一世家公子——陆继廉。
马背上的公子,犹如芝兰玉树落入凡间。
忽然,风将遮挡严实的马车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芙蓉颜。
街边百姓噤声,待马车远去后,才议论纷纷——
“马车上的那位,便是郡主罢?”
“真是珠玉一般的美人啊。”
“几日前,敦亲王府不是上叶府提亲了么?这位陆世子,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