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府的私兵家仆急着奔走救火,早就累得气喘吁吁,毫无队形可言,连兵器也都散置于墙脚。司马府所有用来防卫的明哨暗哨,都已经无人值守,值守的人,都奔着去救火了。
当陈宫的三千精锐向司马府冲去时,司马府正忙乱着救火的人远远听到人马跑过来的声音,大多还以为是官府派人过来帮着救火来了。
司马府穿空的火光映照下,当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时,有一个十多岁模样衣着华贵的少年却放下了手中的水桶,望向府外的远处。那少年在朦胧的月光下看到远处奔来的人群越来越近,转身对边上救火的人群喊道:
“别救火了!远处有大队人马冲过来,都放下水桶,拿起兵器!”
只是,那少年的喊声被淹没于奔走救火的人群呼喊声中,只有边上刚好路过的一个家仆打扮的中年人注意到了。
路过的那中年家仆提着一桶水,焦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多,转头对那衣着华贵的少年直直地说道:
“二公子,你是被大火吓慌了吧?那些应该是县衙派来帮救火的人!别愣着了。”
少年听到那中年家仆说自己是被吓慌了,伸手用力拉住那中年人,然后一脚踢在那人提水救火的木桶上。
那一脚力气很大,盛水的木桶一下就被踢翻在地。木桶中的水倒着流了出来,很快就渗进到干涸的地面下。
那中年家仆看着水没了,气得跺脚,也顾不得主仆之礼,指着正在着火的府邸,焦急得对那少年公子说道:
“我说二公子,你看看,在着大火啊!你这踢翻我这桶救火的水,是要做什么?唉!”
中年家仆说完,又跺了一下脚,右手还指着正在着大火的司马府,窜天的大火照出了他面脸上的汗珠和皱纹。
那个被称为二公子的少年人一伸手,抓住了中年家仆的指向大火的手,推转到远处奔来的人群。
少年大声骂道:
“混账奴仆!你才被火吓慌了!看看那些冲过来的人,他们手里有救火工具吗?!”
那名中年家仆顺着自己被推转方向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些冲过来的人已经冲得更近,火光里,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们手中有什么救火器具,只有尖刺刺的刀枪剑戟!
少年人喝骂道:
“还不快拦住救火的人,让他们一起去拿兵刃准备御敌!”
那个中年家仆猛然醒悟,伸手拦住了边上急住救火的人,指着外面正手持兵器冲来的兵士,喊道:
“乱军来了!别管火了,都快去拿兵刃!”
救火的人群,都开始发现正在冲杀过来的人,都扔掉了手中救火的桶盆,奔向了扔墙脚或插在架子上的兵器,场面非常混乱。
那少年公子又开始组织混乱的人群拿兵器。
混乱的人群忽然让出了一条路,一个四方脸、颇有威严的中年人从府中走出,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用手去整理身上有点不齐整的衣服。
边上的人即便是慌乱,也不忘对他的礼敬。显然,这人正是司马家的家主司马防。
着火时,司马防正在床上睡觉,此时,司马防刚急着穿好衣服出来。
司马防出来后,也看到了远处奔杀过来的大队士兵。
司马防折返回去一会儿后,又出来了,四处寻找,看到正在组织家兵拿兵器的少年公子后,喊道:
“懿儿,你怎么在这?你快跑啊!”
那少年公子正是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懿。
司马懿看到司马防还在整理衣裳,走过去急急地说道:
“父亲,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在整衣服?别管了这无关紧要的衣服了。”
司马防说道:
“我刚已经让你的几个兄弟从后门出去搬救兵,你也快从后门走!”
司马懿说道:
“不,父亲,你也一起走!”
司马防的衣服已经整得很整齐了,但司马防还在继续整理衣服,想将衣服整得更加端正。
司马防对着十多岁的儿子司马懿说道:
“你快从后门走,为父先带人挡住一会儿乱军,再去找你们!”
司马防说完,对那一部分拿了兵器的私兵家仆喊道:
“快!结阵,别乱跑!”
司马懿说道:
“父亲,你是准备带人断后吗?我也跟你一起。”
司马懿说完,从边上拿走了一个家仆手中的剑,握在自己的手上。
司马防推了一下司马懿,说道:
“别闹!你快从后门走。”
这时,司马府外冲过来的士兵,已经更近了。
那大队的士兵向两边散开,向司马府围了过去,其中有弓箭兵弯弓搭箭,向司马府的私兵家仆放箭。
只一轮箭雨,正开始结成阵型的司马家家兵就被射倒了一大片。
司马防看着边上倒下的家族私兵,对儿子司马懿说道:
“快,快从后门走!别拖了,再慢,火势就要烧到后门那了。”
司马防说完,就推着儿子司马懿回去,想让司马懿从后门走掉。
然而,没走几步,就见到一个手捂伤口、一身鲜血的年轻人从府中出来。
司马防和司马懿看到那个伤势很重的年轻人后,都跑过去扶住了他。
司马防问道:
“朗儿,怎么回事?”
司马懿问道:
“大哥,你不是后门出去搬救兵了吗?”
那个受重伤的、被司马防和司马懿扶住的年轻人,正是司马家的大公子司马朗!
司马朗一身鲜血、身受重伤,断断续续地说道:
“父亲,后门外面有、有伏兵,与我一起的弟弟们都被、被杀死了,从后门走的女眷也被杀了,别、别从后门那里出去……”
司马朗一说完,就咽气了,瘫倒在司马防的怀中。
司马防一脸悲怆之色,看向外面。
此时,大队的整齐的士兵已经杀到了司马府口。
司马懿也看向了外面围杀过来的士兵。
司马懿发现,那些士兵在厮杀时非常熟练,显然是久历战阵的精锐之士。司马家的家兵虽然平时严加训练,但在那冲杀过来的士兵面前,却显得有点惊慌笨拙。
司马懿对司马防说道:
“父亲,那些不是什么乱军,那是训练有素、厮杀惯了的老兵!不知是哪路诸侯的正规军?也许能周旋一下。”
这时,外面司马家的家兵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
司马防放下已经死掉的大儿子司马朗,站了起来,走到府门口。
司马懿也跟在了一边。
父子两个向外看去,只见家兵已经被杀得没有多少个了。
那大队士兵已经围了过来。
火光下,那些围住的士兵后面,上来了两个身着官服、骑着骏马的人。
司马防看了过去,发现认得其中一人,喊道:
“张杨,你在河内当太守,我司马家以前也支持过你,你为何要攻杀我司马府?”
张杨朝着长安的方向拜了一下,说道:
“司马防,你这个逆贼!我张杨身为朝廷命官,奉旨杀贼,有何不可?”
张杨见到这时已经胜券在握,毫不退让地应下这事。
见张杨开口,边上的陈宫也不做声,让张杨出头。
在朝廷西迁之前,司马防曾在原京城洛阳做官,看到陈宫的官服,知道这是朝中大员的官袍。
司马防见到陈宫一身正气,觉得其中可能有误会,想要周旋一下,看看能不能搏得一线生机。
司马防忍着悲怆,没有理河内太守张杨,向陈宫拱手稍稍拜了一下,问道:
“不知阁下是朝中哪位?”
河内太守张杨见司马防不理自己,十分气恼,对陈宫说道:
“让在下来对付他。”
陈宫点了点头。
张杨纵马向前,弯腰伸手,随意拿一杆插地上的长戟,捅翻了被围着仅剩的几个司马家的家兵,然后又用长戟远远指着司马防父子,说道:
“别以为我张杨不知道,你司马家平时就不将我这太守放在眼里。今天,我就杀了你!”
张杨说完,夹了一下马肚,让马匹向司马防走近。
司马防看了一眼边上唯一还活着的儿子,想要为这最后一个儿子求一线机会,庄重地朝陈宫躬身长拜,大声说道:
“不知阁下是朝中哪位?请问我所犯何罪?好让我司马防死个明白。”
司马防说这句话时,张杨已经到了司马防面前,提起戟,就要一戟刺过去。
陈宫见司马防如此镇定有礼节,对张杨喊道:
“慢着!”
张杨听到陈宫的喊声,停住了,收回了长戟。
陈宫催动马匹向前几步,对司马防说道:
“司马防,我是新任御史中丞陈宫。你所犯何事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勾结董贼,欲犯上作乱,我奉天子旨意,前来清除你这逆贼!”
司马防听完,大惊,说道:
“在下从不曾与董贼有来往。董贼进京作乱时,在下已辞官在家,实无勾结董贼之举!在下恨不得杀了董贼,怎会勾结董贼?!请陈中丞回禀天子,再细查此事!”
陈宫听到司马防的辩解,哼了一声,说道:
“想不到你死到临头还假装忠义,看来,你跟那曹阿瞒是一丘之貉,大奸似忠!你与董贼来往的书信,已被查获,天子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边上的司马懿听到这里,开口说道:
“陈中丞,我伯父司马防平日就恨那董贼,不可能勾结董贼,一定是朝中有奸贼伪造信件诬陷我伯父!”
陈宫问道:
“陛下圣明至极,怎会有误!你是何人?”
司马懿听到陈宫说到司马防的罪名,知道那是灭族之罪,低着头转了几下眼珠子后,抬起头来骗陈宫说道:
“在下司马徽之孙司马延,前来拜访远房族亲司马防。”
这时,从司马府中有一队常服打扮的士兵出来,领头的小将到陈宫面前,抱拳说道:
“我等按中丞之计埋伏在后门外,果然有好多从后门逃走的司马家家眷,他们已被清除!”
河内太守张杨担心没杀干净会被报复,在边上抢先问道:
“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司马防的那几个儿子你们都杀了?”
领头的小将没说话,看着陈宫。
陈宫说道:
“问你呢!”
领头的小将这才回答张杨:
“已经问了逃出去的丫环,司马家的那几个儿子,都准备从后门出去,都被杀了。有一个逃回来的,也死了,就是那个。”
领头的小将指了一下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司马朗。
陈宫听那人说,以为司马防的儿子都已经被杀死了,叹了一口气,看向司马防,说道:
“你犯下的是灭族之罪,怨不得别人!”
司马防自知难逃一死,对着边上的“司马廷”说道:
“司马延,你从颖川远道而来,不曾想让你碰到这事。你我两家相隔好多代,已非至亲,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别管我,回你爷爷司马徽那里去。”
司马防说完,拿起一把剑,抹在了脖子上。
“司马延”喊道:
“伯父!你……”
“司马延”沉默了一会儿后,很快,向陈宫拜了一下,说道:
“陈中丞,我伯父一定是被朝中的人诬陷了,在下请你回朝后奏明天子,重查此案,还我伯父一个清白!”
陈宫想到司马徽是颖川的司马氏,并非天子所说的河内司马氏,属于司马防的远房族亲,不在连坐范围内。而且司马徽号水镜先生,名动天下,比司马防的影响力大多了,实在不便对这司马徽之孙动手。
陈宫想到这些,于是说道:
“司马延,你回去告诉你爷爷水镜先生,这司马防犯了谋逆灭族之罪,其罪当诛!天子亲自查看过司马防的谋逆信件,绝无失误!”
“司马延”面色平静,不说话,向外走去,士兵们听到陈宫说让司马延去告诉什么水镜先生,都给“司马延”让开了路。
在火光中,“司马延”离开了司马府,向远处走去。
陈宫又吩咐人打扫战场。
士兵们清理战场时,发现了一个受了点伤在装死的司马府家兵,士兵正要一刀结果了那个装死的司马府家兵时,那个家兵大喊饶命,说有重要事情要禀告。
那装死的司马府家兵被带到了陈宫面前,告诉陈宫,那个“司马延”就是司马防的儿子司马懿。
边上的河内太守张杨一听,拍了一下大腿,对陈宫说道:
“陈中丞,我们被骗了!”
陈宫对边上的士兵们喊道:
“追!给我将刚走的那个人抓回来!”
边上的士兵们立即向司马懿离开的方向追去。
陈宫又对河内太守张杨说道:
“你立即发文书调遣河内郡各县官兵,搜捕司马懿!”
张杨焦急地拱手回了声“喏!”
之后的几天,陈宫带来的三千兵马,还有河内郡的兵马都在搜捕司马懿,然而,却怎么也没搜到司马懿。
陈宫想到天子说的别让司马懿跑了,又想到之前司马懿为了逃生表现出的城府,觉得司懿比曹操还要奸滑!
陈宫后悔不已,又派了一小队人到司马徽现在颖川所居的地方去找,也没找到司马懿。
司马徽喜好清静,不住闹市,住在颖川的一处偏僻山野。
在陈宫派去的人离开司马徽住所后,白发飘逸的司马徽拄着拐杖,走到茅房,用拐杖敲了敲茅房地上的木板。
茅房粪坑上的木板被推开,一身脏臭的司马懿从粪坑里爬了出来。
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司马徽对司马懿说道:
“老夫打算去襄阳了,你的心里充满怨恨,你做不到高雅清淡,不适合跟我一起过隐居山野的日子,就别跟着我了!”
司马懿跪了下来,说道:
“求老叔公看在同属司马一族的份上,帮帮我!”
司马懿跪地不起。
司马徽见到司马懿这样,叹了口气,说道:
“昨天夜观星象之时,老夫已经告诉过你,现在紫微星由暗转亮,你那逆势而行的念头,还是收起来吧!如此,可保一生平安。人生于世,当顺势而为!”
司马懿跪地不起,又叩头说道:
“求老叔公看在同属司马一族的份上,帮帮我!”
司马徽摆了摆手,说道:
“罢了罢了,老夫予你兵书两卷!你能学到几成,你要学去干什么,都与我不相干,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司马徽说完,招了招手,一个小童拿来了两卷兵书。
司马懿叩谢后,在泉边洗干净手,接过了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