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到齐,刘备先将手中信笺传示众人观阅。
张飞笑得没心没肺道:“饶是他陈子宁风光,如今都是平北将军了,还不得管俺哥称兄?他要借道,还有粮草相赠,允他便是。”
关羽凤眼微睁,轻捋须,不曾开口,神色之间多见赞许。
刘备一眼望去便知这俩兄弟又被陈子宁那一句‘玄德兄’给忽悠住了。
很多时候武人之间的相处逻辑非常简单,在互相瞧得上眼的前提下,大概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虽然刘备本人也被一句句‘玄德兄’叫得很舒服。
但他行事却有另外一套逻辑。
基于刘备清楚的认识到曹操、陈丛名为汉臣实为国贼的前提下,即便他不知道陈丛到底想干什么,却也不想让对方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干成了。
况且。
如果此事谋划得当,他亦可从幽、冀之争的泥潭中安然抽身。
公孙瓒表他试领平原相,除了同窗情谊之外,更多的是倚为犄角共击袁绍。
平原郡地理位置特殊,紧挨冀州清河郡。
三方乱战一起,袁绍或许打不过白马将军公孙瓒,但要收拾他个兵微将寡的平原相就太简单了。
刘备好不容易攒下些家底,并不甘心沦为公孙瓒的马前卒。
而曹操雄居司隶、并州。
作为一股能左右幽、冀战局的第三方势力,一旦他在这个时间点上恶了曹操,很可能会被公孙瓒一脚踢开。
如此,也好顺势南下保存实力。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
那就是在不占据大义的前提下,刘备绝对不能对曹操、陈丛动手。
即便刘备消息不够灵通,看不清司隶与关中的具体关系。
但仅凭曹操敢将后背放给董卓而将大军压进陈留这一点来看,两方的关系就简单不了。
若不顾大义贸然动手,他反而有可能变成长安朝廷口中的贼。
失义存势是刘备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两全之法。
一个交恶曹操,从而达到从泥沼中抽身的目的。同时,又不至于沦为逆贼一流的两全之法。
关张没那脑子,他只得将目光转向了孙乾、简雍。
“公佑、宪和可有高见。”
简雍茫然四顾道:“主公不欲采纳三将军之言乎?”
刘备不好直言,再看孙乾。
孙乾凝神片刻,深吸几口气,硬着头皮出列道:“主公若嫌万斛粮草太少,乾愿出使平北将军,再加...五...三千斛。”
刘备沉默良久,小声道:“曹操、陈丛者,名为汉臣实为国贼也。备不欲与贼伍,二位可有良谋教之。”
简雍抬头看看刘备,拱拱衣袖,终不语。
孙乾则是惊得目瞪口呆。
低喝道:“主公此言可有依据?”
刘备默默叹了口气,亦知二人非经世之才...
心烦意乱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唤武安国来吧,告诉子宁,借道之事备允了。”
...
五日,黄巾过境,搅扰一方安宁。
六日。
平原城下故人相见。
刘备、陈丛不约而同地觉得可惜。
刘备可惜的是麾下无高才,难解眼前困龙之局,不得不被公孙瓒架在战车上,以卵击石。
陈丛可惜的是刘备竟然没有动作,以至于他没有理由把三兄弟绑去长安慢慢磋磨。
不过两人见面时,笑得都很走心。
起码从表面上看去,双方都很热情,看着就像多年未见之老友。
“玄德兄,一别半载,风采依旧啊!关二哥胡子又长了些,真为当世美髯公也。张飞飞看着也更壮实了,看着能斗三个吕布。”
关羽捋着长须,睁眼见礼。
张飞更是上前给了陈丛一记熊抱。贼不贼的先不说,有可能是他大哥看错了。昔日袍泽情却是真实存在的,何况陈丛夸他能打三个吕布,魔音贯耳如蜜在心...
至于陈丛未曾提到的孙乾、简雍,低头看地,识趣地没往前凑。
刘备愣愣望着陈丛身后一众小将,心里不是滋味。
他素以曹操作比。
可人家二代小将都能战场历练了,可他...
见陈丛望他,才敛了敛心神,感慨道:“一别半载,不承想子宁已是赫赫威名陈并州,备还蹉方寸间,倒是让子宁见笑了。”
“哦?”陈丛试道:“玄德兄高志,丛愿举荐兄为当朝司徒,不知意下如何?”
刘备飞身捂住张飞破嘴,笑得尴尬:“备何德何能敢就三公高位?当不起子宁如此厚爱,此事万莫再提。”
陈丛情真意切道:“不瞒玄德兄,此驱黄巾便为图谋兖州。既你不愿就任朝官,丛愿表为兖州牧。自此以后,你我兄弟与岳父一道,勠力同心共扶汉室,岂不美哉?”
糖衣裹屎,外甜内臭。
兖州,目前作为曹营的屏障之地,予谁都无所谓。
再者。
刘备起点太低,名望变现之前很难得到世家投资,想要自成一方势力很难。
历史上他连徐州都守不住,更不用提一马平川的兖州了。
只要他敢应,陈丛就敢调来贾毒物给他充当别驾,三年五载之后必与曹营深度绑定完毕。
关羽凤眸圆睁,张飞呆若木鸡。
旋即,二人目视刘备,眼中尽是热切!
兖州牧!真正的封疆大吏,坐拥一州之地,军政独掌!
刘备同样心肝扑腾个不停。
怔怔地望着陈丛出神,长袖下的拳头握了又握,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从牙缝里艰难崩出句:“子宁错爱备也,无功不受禄,不敢窥居如此高位。”
“大哥!”关张齐呼。
刘备抬手打断二人,心在滴血。
他何尝不是做梦都想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处,而不是困在平原一方小小天地中...
他也知道,只要他点头,陈丛必不至于食言而肥。
可他怕...
人心皆为肉长,曹操、陈丛自来待他兄弟从不缺乏善意。
关羽、张飞很难敌视曹陈二人,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即便他明知双方立场不同,都很难将对方视作仇寇。
若再受重恩...
未来某一日,他还能义无反顾地朝着国贼挥剑吗?
“子宁...”刘备艰难地张开唇齿,再抬头时满脸坚定:“备意已决,勿须再劝。”
陈丛笑容中不见半分勉强。
善意释放出去,埋下一颗种子就足够了。
人嘛,总有落魄的时候,等袁绍收拾了公孙瓒,刘备总不可能去投陶谦吧?
就算他想去,到时候两个弟弟也该有意见了。
毕竟严格地算起来,这已经是刘备第二次拒绝来自曹营的真情实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