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名叫翠娥,她此时已被方景序与方明溪二人安置在了北城门外。
过了环云山还要再车行约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在竹林深处看见一间简陋的木屋。
下了马车,黎晚音接过姜随珠递上来的包裹,从里面掏出第一次见荣妃娘娘时的全副武装,边走边戴在了身上。
马车里,方景序掀开了帘布,与方明溪一起凝神看着黎晚音的背影。
方明溪的语气略带担忧:“能行吗哥,这人的症状可比母妃当时还要严重的多。”
“能行,”方景序说,“我相信她。”
顿了顿,他又仿佛给自己打气般道:“她一定行的。”
木屋的两旁各站着一彪形大汉,两人也同样戴上了口罩,应是方景序将之前自己用过的给了他们。
只是看着上面皱皱巴巴的痕迹,推测方景序在将口罩交给他们二人之前,应是还细心地叫人洗过了一遍。
但这东西洗过之后就失去了原本的效用,四皇子殿下还不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黎晚音又从包袱里拿出了几个口罩交给二人,嘱咐他们走远一些再将原本的换下,两人眼神茫然,却是心里都升起了一抹忐忑。
她看出了两人心中所想,开口安慰道:“放心,明日我会再给你们两个配上点药,不会有事的。”
两人皆是一喜:“谢过祝夫人!”
他们早就听过黎晚音将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的荣妃的病症治得快要痊愈的事迹,自是对她信赖无比。
黎晚音摆了摆手,让他们再站得稍远一点,才兀自推门走进了那间木屋。
屋内没有开窗。
黎晚音骤然从明媚的光线里走入这间昏暗的木屋,适应了好半天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骨瘦如柴的女子瑟缩着挤在了墙角,浑身的颤抖也不知是因为被病痛折磨得难受,还是因为乍然见到了陌生的面孔,以为她也是来对她刑讯逼供。
黎晚音兑换了一日读心技能,面前人的心音便开始不间断地传了过来。
【好疼......好冷......】
【呜呜呜怎么又进来一个......】
【我也只是收了那么一点点钱,为什么都这么久了还要来找我......】
【我都托人打听过了,荣妃娘娘的痨病已经有高人为她诊治了,为什么这样还不肯放过我......】
黎晚音的神情倏地冷了下来。
她先前对这宫女也有过猜测。
她原本想着,这人可能当时也不知自己患上的是何种病症,只是刚好被人利用,调入了荣妃的殿里,那她就会给对方一个舒适的治病环境,虽比不上荣妃娘娘的锦衣玉食,她也定当悉心照料。
只是如今听她的心音,她却似是知道自己当日所做究竟会带来何种后果。
黎晚音足尖转了个方向,走到窗边将窗户向外推开。
山林间的凉风忽地与刺眼的阳光一起涌入这间不大的木屋之中,凉风在两人的身边打了个旋儿便匆匆消散,很快又有新的一批涌入。
角落里的翠娥狠狠抖了两下。
痨病之人经常盗汗,再被凉风一吹,想也会知道该有多难受。
她没有抬头,而是将身体缩得更紧,困兽一般沙哑且细小的呜咽从角落里传来。
“关......上......”
黎晚音自鼻腔里轻哼出声:“凭什么?”
角落里的身影又是狠狠一抖。
又过了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是谁......”
黎晚音自顾自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透出口罩的声音略显得有些沉闷:“黎晚音。”
“黎......晚音?”翠娥终于抬起了头。
她还未能想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直觉却已经告诉她,这个人似乎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蓦地,她终于从记忆里搜刮出来了这个人名。
【黎晚音!】
【是给荣妃娘娘治病的黎晚音!】
在想到了这个线索的下一刻,她强忍着浑身的巨颤,双手撑地,以她本不可能达到的速度飞速朝着黎晚音爬去。
“祝夫人,求求您救救我吧祝夫人......呜呜呜我不想死......”
沾满黑灰的手攥在了她今日才第一次穿上的白裙之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显眼的泥印,黎晚音却是看都没看。
“我只有一个问题,”黎晚音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无端让人感觉冰冷刺骨,“你是一直都知道你患的是痨病吗?”
翠娥的哭腔诡异地停滞了片刻,黎晚音不等她开口就已经知道了问题答案。
想来也是,她若是不知道自己所患的正是痨病,收钱混入宫中,将病症传染给荣妃娘娘时,心中又怎会没有疑问。
但她仍是等了片刻,想最后听一听这人的说法。
翠娥极快地反应了过来,方才那片刻的停顿就好像是黎晚音的错觉。
“奴婢......奴婢也是从宫中出来之后才得知自己所患的是痨病的,求夫人明察!”
“求夫人救救奴婢吧呜呜呜......”
和她有着同样音色的心音在她话音刚落下之时就响了起来。
【若是我承认早在入宫之前就知自己患上了痨病,她肯定就不会救我了!】
黎晚音轻“呵”了一声,眼底一片冰凉。
若不是为了将方景意的罪行昭告于天下,她是真的,半点都不想对眼前这人施以救治。
长叹一声后,她仍是蹲下了身。
“救你可以。”
她直视着翠娥的双瞳,那里如一潭宁静的死水,突然泛起了希冀的光亮。
“但我所用之药无一不名贵,”黎晚音的声音冷淡,“你又能给我什么?”
此刻若是有熟识的人见到这样的场景,定然会因为黎晚音突然转换的性格感到诧异。
她平日总是以温婉示人,还从未像眼前这般,周身都放着冷气,被她盯住的翠娥甚至一瞬间都有种错觉——
黎晚音带给她的寒意,比从窗中涌入的凉风还要刺骨。
可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痨病在这个时代一直都是不治之症,而眼前这人竟只因一点蝇头小利,就将病症传染给荣妃那般无辜又和善之人。
翠娥又抖了半晌,最后才颤抖着开了口:“你想......要什么?”
她通过这事得来的钱财已经悉数被她用在了买药的身上,被这群人找到之前,她也只能留在乡下的小院中等死。
若不是如此,收买她的人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她自生自灭。
口罩挡住了黎晚音勾起的唇角,但仍能从她的眼角看出端倪。
黎晚音像是终于将猎物引入了自己设下的陷阱,餍足地笑了一下。
“真相。”她说。
“只要你交代当日的真相,我们核实无误之后,自会免费为你诊治。”
翠娥又低头沉思了半晌。
她面前现在只有两条路。
要么,坚称她没有参与陷害荣妃,那黎晚音就不会为她诊治,她只消在这里再待上一阵,就会在病痛的折磨中惨死。
要么,答应她们的条件,并以此为条件,要求她们放自己一命 ,她还有机会搏出一条生路。
这似乎不需要犹豫。
翠娥蓦然抬眸,直直看向黎晚音脸上唯一露出的双眼:“我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