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老成持重,此一番言语又是入情入理,众人听了,便不再吵嚷,可一时之间就都觉着黔驴技穷,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恰在此时,但听得院门一响,六格格已走了进来,她一身儿蓝缎衣裤,脚蹬绣花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灵动,就站在了原地,来来回回的打量个不住。
麻三儿见她进来,还以为是方才的响动儿,吓着了她,急忙宽解道:
“妹子。
我们都为今日打败了罗刹教而高兴,所以声音大了些,你且回去,待我们聚会已毕,再去你的房中说话。”
只见六格格的脸上一红,轻启樱桃小口道:
“三哥,你休骗俺,俺都听见了,你们却是要提兵去捉谁?我虽是个女儿家,可也有些见识。
俺有一个堂叔,却在军中任职,他那里专为抵挡罗刹国,设有一只劲旅,长年就在白山黑水间游击、生活。
既然眼下此地不能久呆,我等何不就去他那里,隐去了姓名,就依着阵亡将士的名讳,标名挂号,岂不依旧快活,却强似在此间与那些贪官污吏周旋。”
这番话恰似一缕春风,吹散了一派阴霾。
麻三儿连忙趋步上前,单腿打钎道:
“妹子。
倘或真能如你所说,去那里为众人谋了一条出路,俺麻三儿这条命便也就是你的了。”
六格格听罢,莞尔一笑道:
“三哥,俺这条命就是你救的,俺的命也就是你的了,一家人,休恁地说。”
言罢,自知失口,不觉两颊绯红,一转身,就跑出了屋外。
众人见他二人情投意合,不免又是羡慕,又是高兴,可值此危急存亡之际,只是都不敢高声罢了。
麻三儿见六格格走远,这才缓缓起身,略一思忖道:
“柴禾,你先带二十名团勇,将随身的财物整点了,能拴束的拴束,不能拴束的且撇下,就不必带了。”
随即又转身对王大愣与虎妖道:
“二位贤弟,你们且辛苦一趟,将队伍集合起来,就说此番要去边陲投军,有愿行的便一同走,不愿行的,且发放川资,任凭他们去。
只是要快,一个时辰内,便要开拔。”
他见分拨已定,这才长出一口气道:
“余者且随我查点军备,各路人马务要在一个时辰后在围后汇齐。
窦武兄弟,俺众人的命且是你救的,只有日后补报了。
但累烦你去稳住你爹,务要等我们出围后再告诉他得知。”
言罢,他又将随身的佩刀解下,递与窦武道:
“兄弟,我也没甚物件相赠,只是这把刀乃是我的随身之物,今日且赠予了你,但想我时便可取出看看。
而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咱们后会有期。”
窦武伸手接过那把宝刀,却已是泪水滚滚而下,他真心不想与麻三儿分离,可为今之计,除了远走高飞,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将宝刀悬在腰间,拱手道:
“三哥一路保重,俺窦武这条命也是你救的。
本欲就随同了去,却是家业难舍,只得就此别过,倘久后再有相见之日,定将此刀奉还。”
言罢,他便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大踏步的去了。
麻三儿望着他的背影,鼻子一酸,却待要落泪,急忙就用力挤了挤眼睛,将泪水强自忍住了,才同众人一并忙碌去了。
咱们且话休烦絮,再说那杜把总亲领着一彪军马,前去捉拿恶灵天师。
他因错信了窦家老四的言语,认为着时机难得,拿到匪首,必易如反掌,便也不加准备,只管催攒队伍前行。
众人奔出了一段路,却早见日头偏西,天边红霞一片了,杜关门眼见天就要黑了,倘或不能趁天明时将贼首拿住,等天黑以后,那就更难捉拿了。
他擎出随身携带的千里眼,放在目前向远处观望。
但见山中,黑雾弥漫,断不清到底是硝烟,还是昨日尚未燃尽的余火。
他正举棋不定,忽见一名兵勇跑至马前,报说在前方的密林之内,似乎有一面红旗在晃动。
此言一出,真个是全军皆惊啊,缘何为此?盖因为这些个绿营兵勇,那都是狐假虎威的笨蛋,吓唬百姓,打打敌人的秋风尚可,一旦遇到劲敌,便要作鸟兽散了,谁肯白白丢了身家性命呢?
杜关门也是吃惊非小啊,但他自忖兵多将广,又天色尚早,即便罗刹教有一只疑兵在彼,也不敢将他怎样,况且贼势已溃,此时不去争个功劳,更待何时呢?
想到这里,他便稳了稳心神,仗着胆子叫道:
“众人休慌。
且与我并力向前,将那林中埋伏的贼兵赶将出来,也好试试我等手中的锋刃。
倘能拿得个把贼人,解到省里去也是好看呐。”
众军汉闻说,也想趁此时机捞上一票,便互相仗着胆子,并力向前,发生喊,直至密林之边。
但见林中山风瑟瑟,哪儿有半个人影儿,只是在一棵歪脖树上,挂着一件儿女人的红裙子,随风摇曳,远远看去颇像一面红旗。
杜关门见红裙之上掐金边,走金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衣领上还有一枚翡翠镶金的针饰,夕阳之下熠熠生辉,显得颇为不俗。
他乃是个贪财之徒,见到了一个铜板尚且要抢,此时见到如此华贵的衣裳,如何不取,当即便挥动马鞭,叫身旁的兵勇,速速为他将红裙取来。
那个报信的兵丁,正在害怕责打,见到这样邀功的机会,如何肯放过,急忙弃了手中刀,跑上前,将裙子轻轻取下,双手捧着,递到杜关门的马前。
杜关门从近处看,更觉此裙华彩夺目,光鲜异常,不免甚是欢喜,早将捉拿恶灵天师的事儿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忙取过随身搭包,将这件锦裙藏了,吊放在马鞍之上。
他眼见得取了一件儿宝贝,心中更是贪念迭起,忙命人吹动号角,催攒队伍继续进发。
可队伍还没行出一里多路,杜关门的马便气喘吁吁,越走越吃力了。杜关门心下疑惑呀,这匹马虽久未上阵,可端的是匹黑龙江良马呀,如何这等的不中用了?难不成是病了?或是马蹄受伤,不能行走了?
他急忙上下左右仔细的查看,却见是方才装宝物的搭包,此时便犹如成了个千斤坠,将马鞍的后端几乎压得变了形,就如同里头装有千百斤生铁,任人想推那也推不动。
他见事有蹊跷,急切间没了主意,只得喝叫兵丁,一齐上来帮忙。内里有个兵勇,擎出了刀,将搭包割破了,却早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人头披头散发,眼见得是个女人头,且一见天日,便纵声尖叫起来,那声音透彻耳鼓,直惊得人头皮发麻,众兵士何尝见过这等奇事,一时惊散,再也不敢靠拢来了。
杜关门也被惊得跌下马来,被军士救起,也不敢靠拢来,只得立在远处观看。
忽听身后喊声大举,急回头,早见溃散的罗刹教众,不知何时又卷土重来了。
端的是漫山遍野,刀枪耀眼,正不知有多少人马。
这些个绿营兵,见打秋风不成,反倒中了罗刹教的埋伏,都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纷纷撇刀扔枪,一窝蜂般逃去。
杜把总也在亲兵的护卫下,来不及乘马,只顾杂在兵士中,拼命溃逃。
这一来当真是兵败如山倒啊,偌大一个盔明甲亮的队伍,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
远处的窦家围子,早有人登高远望,见到罗刹教卷土重来,连忙飞报窦融得知。
窦融却正为失了麻三儿的踪迹而着急,闻了报却又想起了麻三儿的好处,忙叫窦武带人,速速把麻三儿他们都给我找回来,如若不然,这窦家围子那可就保不住啦。
窦武情知麻三儿早已带人去了,可父命难违呀,只好带上数十名团勇,出围追赶。
此时身后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了,窦武心急如焚,暗骂老爹利欲熏心,赶走了麻三儿,真是自取其祸,可这围子毕竟也是自家的,此时只好快去将他们请回来,或许还能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