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愣到底是个直心的痴汉,眼中只有恶灵天师一人,眼见他拨马欲走,连忙大喝一声,挺铁棍就拦住了去路。
恶灵天师知他莽撞,哪儿敢当面抵敌,忙圈了马,撇下众人,落荒而走。
王大愣不舍,顺手儿牵过一匹无主的战马,飞身而上,拍马赶去。
这二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八只马蹄子犹如波翻浪涌的一般,载着人如风掣电而行。
此时天光最暗,恶灵天师又被追的狠了,只是一味的打马狂奔。
他在此间住了许久,自是谙熟道途,心中想着在前边儿的路口儿向东转,就不难甩脱追兵。
可是当他来至路口切近,却不见了岔路,又兼身后马蹄声催逼得紧,只好继续奔逃。
然而,渐渐的,身后的马蹄声小了,到后来竟变得静谧无声,仿佛时间都一同跟着静止了。
他抬眼四顾,见周围尽是高山绝壁,眼前只有一条小路在暗夜中延伸着,唯独不见个尽头。
他只好放辔缓行,自忖要辨个方向,可四下里黑夜莽莽,却没有半点光亮。
恶灵天师心中起急,再次打马狂奔,却忽见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虽不真切,只是影影恍恍,挠得他心动。
待其驰至近前,方见到乃是好一座古刹,威严耸立,翘脊飞沿,只是寂然无声,唯有一间大殿内尚有烛光晃动。
恶灵天师早已是人困马乏了,只好甩镫离鞍下了坐骑,向着这间大殿走来。
待其进了殿内,却是空空荡荡,即没神像,也没金刚,只有正中间一个铜香炉内,香烟缭绕,正有一名老妪跪在炉前,守护着一只巨大的信香。
这只香却不比寻常的信香,乃是个高一丈,盆口粗细的巨物,此时正燃烧着,香头儿也足有海碗大小,灼灼的放着红光。
恶灵天师见那老妪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事儿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的念着经文,不免心下起疑,便跨前一步道:
“上人。此间是个什么所在?
怎么我在此久居,却从未见过。
你又是何人?怎敢在本教主面前,不动不摇,亦不起身行礼,端的是可恨至极。”
那老妪听闻此言,却不慌张,只是将口中的一段经文念罢了,方开口道:
“此间便是骷髅山,这里只有这一座古刹,便是镇魂的所在了。你是何人?怎敢开口问我?”
恶灵天师听说此间是什么骷髅山,不免先惧了三分,忙稳了稳心神道:
“想我创教以来,战无不取,攻无不取,四方草民拥戴,八方神灵响应,却从未听说过什么骷髅山。
你端的是什么人,却在此间守着这只香作甚?”
那老妪听罢,方转过身来道:
“我便是在此间看香的,也没个名姓。想你也是被困在此间的,不如来拜一拜吧,或许可以消灾解难,脱得苦海。”
恶灵天师闻说,不免心头火起,他一向自负盛名,如何肯不明不白的拜一只香,不禁冷笑道:
“我教中从不燃香,却有克敌制胜的法宝。
想你这香,不过是由香木制成,纵然粗大,又有何用?”
那老妪应道:
“这香端的不是普通的檀香,乃是返魂香。
略闻一闻,必能使你脱离苦海,回头是岸。”
恶灵天师闻说,本待不拜,可一则脱不得此间,二来又寻不到路径,只好耐下性来,躬身一揖,权作拜了一拜。
说来也怪,他刚拜罢,便听得耳边风响,急回头,却见大殿、庙宇全无,自己身下颠簸,却仍在马上疾驰,两旁枯枝败草,仍是那条山间小道。
他一时迷惘,正不知是梦是实,猛抬头,但见悬崖高耸,壁立千仞,再也没有路径了。
王大愣眼见恶灵天师自家入了死胡同,不免呵呵大笑,高举起手中的混铁大棍,便要上前取了他的老命。
却见那天师不慌不忙,不躲不闪,抬手就揭掉了人皮面具,竟露出一张“缩腮鼓睛,满生长毛”的猴儿脸,他趁王大愣打怔之际,尽力甩脱了铠甲,就在马鞍之上一跃而起,用长长的猿臂攀住了崖上的藤条,呼喝间腾跃直上,竟就此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
王大愣遥望着崖顶的黑影,直惊得张大了嘴巴,许久都难以合拢。
就算他绞尽了脑汁也是想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在须臾间变成一只猴子了呢?
难不成是恶灵天师修成鬼道,善会变化?还是自己看花了眼了?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听身后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接天而起,早有无数的黑烟兵、草头丁正向着这边儿席卷而至了。
王大愣无奈,只得抽身退回,正碰上麻三儿战退了三护法,领兵前来汇合。
他二人本待再寻路径,却发现周遭已尽是罗刹教的人马,重重围困,已入了绝境了。
王大愣生性憨直,眼见无路可退,就要抡动手中大棍,以死相拼。
麻三儿虽也是抱定了必死之心,可心中依然沉静,他手托花枪,正在观察敌方来势,却忽被一阵狂风吹倒了旗杆,就砸在了肩头之上。
这一来倒给他提了醒儿了,此时己方正处在上风口,而敌方却聚集在了草木丛杂之地,当即便使他想到了出行前早已定下的计策,却因一时慌促,险些就都忘记了。
他急忙回首让王大愣和费锦稍安勿躁,自己则命令一众团勇,速速解下身上的包裹。
原来,就在出行以前,麻三儿便命团勇将杂草与干柴捆绑好了,淋满焦油,再用油布裹住,以防雨水浸湿。
此时此处拆解开来一看,真个是柴草俱干,当即便命众人将油布燃着了,顺风抛洒出去,任它们随风滚动,却是越远越好。
一霎时,众团勇如梦方醒,急忙取出随身的火具,将油布包袱都点燃了,顺着风四下抛散开去,就如同无数个焰焰燃烧的大火球,上下翻滚,势不可挡。
一旦沾到了树木、荒草,便毕毕剥剥的燃烧起来,再也无法扑救了。
但见得,
“烈焰腾腾无边岸,一片红霞漫地烧。不输天炉降天火,恰似火海卷地潮。九天祖师心中怕,火焰山神胆气消。天罗地网俱无用,四海龙王把头摇。罗刹女神看走眼,芭蕉扇儿被烤焦。大鬼小鬼关地府,四大天王守凌霄。老君也怕火气盛,至宝仙丹降不了。混元大仙亦恐惧,生怕灵枝断根苗。若非三昧生真火,定是豪气透九霄。”
须臾间,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直烧得那罗刹教众,哭爹喊娘,东奔西跑,惊魂丧胆,自相践踏,“手中的旌旗,早就被撇在一边,随身的刀剑,也不知丢到何方”,只顾着相互拥挤,争相逃命。
麻三儿等人,自撤队于高埠之上,眼见得无数活人俱被烧成了火鬼,不免也是心下黯然,自忖若不是被逼上绝路,也断然不肯使出这等无情的杀招儿啊。
唯有那三护法却是个贪财逐利的吝啬之徒,眼见着火势浩大,已成回天乏术之局面,却依旧想着要裹挟了珍宝出逃,却在抢入帐中之时,被倒塌的大帐盖住,瞬间烧成了一团焦炭。
直至天光大亮,罗刹教已被烧死了大半,余者尽皆逃命去了。
麻三儿等人虽无一人伤损,却是看了一夜的火烧连营,早没了先前锐气,更不想去寻那恶灵天师了,就觅了路径,偃旗息鼓,全身而退。
他们离了山间,心里却仍念着那些被烧死、熏死的愚民愚众,不免就犹如揣了一块石头,心里沉重得紧,自是不敢笑逐颜开的,只好一个紧跟着一个,默默的低头走路。
眼见得围子在望了,却忽听远处锣声四起,原来是窦武等人自昨日入夜,便都在敌楼上眺望,但见山中火光冲天,料想必是麻三儿得了手了,便四下里开了围门,望外冲杀。
大护法早已接了线报,知道大势已去,自是无心恋战,只好撇了大军,单人独骑落荒而走。
窦武等人冲杀了一夜,直杀得罗刹教七零八落,待到得了天明才知道大护法已经逃走了,自是不肯放过,急忙合力来赶。
那大护法早就被吓得魂飞胆丧,辨不得东西南北,只知到处乱撞,直到天明才寻出路径,倒拖了手中兵刃,打马飞奔,却可儿可儿的撞见麻三儿等人回军,真个是“上天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王大愣见是大护法,更不答话,踏步上前抡手中混铁棍就打,大护法焉敢抵敌呀,急忙策马扬鞭,寻路突围,却早被麻三儿张弓搭箭,觑的仔细,一箭正中左肋,翻筋斗撞下马来。
待众人赶至近前,其人早已气绝身亡了。众人不免觉着可惜,只好割了他的首级,带回围子中来。
这一仗他们以少胜多,端的杀了一个痛快呀。
究其根由皆因麻三儿仗虎胆,闯虎穴,以奇谋巧计胜出,不免又被众人褒扬了一番。
麻三儿只是逊谢不已,他自忖若没他人扶持,自己又焉能有作为呢?故而不肯领受这首功的褒奖。
大家正在屋中推杯换盏,庆贺这场功劳,却忽有团勇来报,称东南角上突现了官军旗号,正向这边儿摇旗呐喊而来。
众人闻报俱是一惊,窦文道:
“这些官军,闲常时只做缩头乌龟,就是不肯出来为咱们撑腰打气。
而今我等抛头颅洒热血,战败了恶灵天师,他们却要来打秋风,真真岂有此理。”
窦武道:
“贤弟分说得是,我等且去看看这领队的官长是谁?倘或是那杜关门,却不去羞辱他一番,怎消俺胸中这口恶气?”
余者听了,不免轰然叫好儿,便不顾麻三儿与窦融的劝解,仗着酒劲儿,一窝蜂的拥将出来。
但见远方尘头起处,当真有无数兵马簇拥而至。
当先一人,正是那杜把总,头顶盔,身贯甲,耀武扬威,撇吃辣嘴,满脸尽是得意之色。
窦冲见状,气冲斗牛,当即张弓搭箭,不由分说就射了一箭,却是恰好射在了杜把总的马前。
那马久不上阵,如何受得这般惊吓,一个马失前蹄,竟把个把总大人掀下马来,摔丢了盔,扯坏了甲,意气风发的一张脸,抢了个鲜血淋漓,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惹得众人尽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