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人比作一张画布,那么梦就是一块盖在画布上的彩色玻璃。在梦里做梦,就是在那块彩色玻璃上再盖上一块彩色玻璃。
一块又一块的彩色玻璃盖在一起,最底下的画布就会忘掉自己本身的样子,慢慢的,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就应该长成一块块彩色玻璃交错重叠的样子。
玻璃是很脆的。重叠得太多,它们就会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碎掉。
绘青差点就忘记自己的画布长什么样了。等她“睡着”后再睁开眼,自己又回到了村子里——那个看起来莫名熟悉的,像自己“家”的村子。
在这个地方该怎么“睡着”,又怎么“离开”呢?
绘青感觉不到困意,她总不能原地躺下,然后睡觉吧。
“睡”与“醒”,绘青无法将它们分别。
难道要像之前一样“睡着”吗?
绘青是这么想的——她正“反向”的做着梦。就像刚刚的梦境一样,如果能完全融入梦,说不定她就可以“醒”过来。
可这里该怎么融入呢。这是一个说不上陌生,也说不上熟悉的地方。
甚至连人都没有。只有绘青站在道路中间,没有鸟鸣,没有行人,没有任何动物,只有花草在路边伫立。
要不要回家看看?
这条路绘青有些熟悉。
而且这是梦。
如果是梦,那么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发生什么就会发生什么,不是么?
绘青下定决心,要往家的方向走。
于是绘青迈开步子,脚下的路愈发熟悉,明明走向家的方向,道路却不受控制的扭曲起来。
“呀!”
一声惊呼,绘青闻声偏过头,一个背着大箩筐的少女惊讶的捂住嘴。
惠织?
是梦里的惠织。
“惠织!”绘青迈开腿往惠织的方向跑,不知怎么,她好害怕惠织就这么消失掉。
“绘青?你怎么回来啦?”惠织接受着绘青大大的拥抱,摸了摸绘青的头,“头发都乱了。来,我帮你理一下。”
“惠织,我好想你。”绘青呜咽一声 许久才说道。
惠织不厌其烦的帮绘青打理着头发,身上的皂角香气逐渐替代空气中的气味。
天空似乎一直是灰蒙蒙的。
这到底是不是梦呢?它真实得让绘青不能分辨。她清晰的感受到了惠织的温度与心跳。
“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呀?”惠织帮绘青打理好头发,问。
“去了城市。两个。”绘青说。她直直盯着惠织的脸,试图找出一丝不真实。
“真好。城市是不是很大,有很多新奇的东西?”惠织问。
“嗯。很大。有很多很多人。我记得惠织说的,镇子是很多村子组成的,城市是很多镇子组成的。”绘青说着,忍不住伸出手触碰惠织的脸。
这个触感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幻的呢。
绘青倒是觉得无所谓了。她有些忘记了。忘记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她一开始想干什么呢?
“我们一起回家吧。爹娘见到你肯定会很吃惊的。”惠织说。
爹娘...
还有小田,对么?
小田长成大狗了吗?
惠织不在的时候,它会不会哭?
小狗是怎么哭的?
惠织不在...的时候...
“惠织,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想到这里,绘青先是一愣,紧接着不受控制的流下泪来。
现实里的绘青肯定也流泪了。
“怎么啦?”惠织机械的抚摸着绘青的头。
“如果是惠织,这个时候会怎么办呢。会觉得我应该赶紧醒过来对不对。”绘青问。
“怎么啦?”惠织机械的抚摸着绘青的头。
“我肯定会醒过来的。你们骗不到我。”绘青喃喃着,紧紧抱住惠织的腰,“再等我一下下。”
“怎么啦?”惠织机械的抚摸着绘青的头。
梦境已经开始崩塌了。绘青仍是留念着,死死抱着惠织。就算她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惠织。
“惠织再见。”绘青说。
“惠织,你已经死掉了。
“你是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我想通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好好过好当下才对呢’。
“惠织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明明还是很难过的。现在到我说出这句话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好好过好...当...下...”
绘青泣不成声,却还是死死抱着惠织的身体。
惠织脸上的表情好像变了。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翘起嘴角。
“惠织...我...呜...我很想你...我,我很想很想...
“可是身边的环境,身边的人,身边的一切一切,都变得太快太快了。我没办法一直想着你。”
“这就对了。别老想着我好不好?”惠织说。
绘青惊讶的抬起头。
“我不会再来你的梦里咯。我感觉每次一来你就要哭。”惠织吐了吐舌头。
对啊。这是梦啊。是绘青自己的梦,是她的所思所想影响了现在的梦境。面前的这个“惠织”,才是真正的惠织啊。
“你能不能醒过来?”惠织问。
“现在,已经在醒了。”绘青说。
“不要忘记我。但是也不要怀念我。”
“惠织?”
“惠织?惠织!?”
“姐姐!姐姐!”
“姐姐!!”
原来梦境的崩塌如此简单。只是发觉到不对却又沉浸其中,便能找回理智,清醒过来。
绘青现在又在哪呢?
擦了擦泪,绘青爬起身来。
巨大的时钟上,另一个黑发的绘青正蹲坐在一旁。
“其实我很早就想说了。我觉得我们一直在睡觉,越睡越深,梦境也变得越来越多。还好你回来了。”黑发绘青说。
“我刚刚见到惠织了。”绘青说。
“是吗?她过得怎么样?”黑发绘青问。
“你究竟是谁呢?”绘青忽略了黑发绘青的问题,问道。
“不知道。”黑发绘青耸了耸肩,“可能是正常的你吧。”
“正常的我?”
“嗯。你看,如果你不是恩赐者,没有这么高的地位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我就是那个假设。”
“真奇怪。白头发的人就是能有这么高的地位。”绘青说。
“对呀。所以我是你的疑问。我是你的假设。”黑发绘青说。
“那你知道怎么醒过来吗?”
“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过得怎么样呢!”
“那你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你太幼稚了。对你来说,这个世界是不能被揣测的。所以我只能勉强维持形态。”
“幼稚?我吗?”
“嗯。像小孩。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另一个你,我是幼稚的你臆想出的自己。你有想过未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吗?”
“我...想不到。”
“大家都说你聪明。你真的聪明吗?你连未来都想不到。他们会不会只是恭维你?毕竟你是恩赐者。”
“对啊。我到底...”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好奇怪。教团,馈赠,恩赐,都好奇怪。我总觉得...这些东西很奇妙很奇妙。”
“不要再想啦。你现在应该醒过来对不对?”
“对哦...我要醒过来。”
脚下的地面开始崩塌,时钟的中心逐渐碎裂。
“惠织过得怎么样?”黑发绘青又问。
“过得很好。她在村子里。跟爹娘,小田。”绘青说。
“明明这一切都是你干的。”黑发绘青叹了口气,笑道。
“对。都是我的错。”绘青说。
“以死谢罪吧。”黑发绘青说。
绘青点点头,看了眼脚下崩塌的地面。
“去死吧。朝比奈绘青。”
绘青纵身一跃。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