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无人生还
凌冽寒风掠过慕容卿的面颊,几缕青丝随风狂舞。
立在这两山间的坳口,极目远眺,冰寒月光下,遍地尸骸!
食腐寒鸦呱呱叫着,在断刃残甲中跳跃。
一面战旗还插在荒弃营寨的残骸上,“王”字仅剩一半。
慕容卿身后,所有人皆满面惊惧。
与亲眼目睹这战场的惨状相比,闻着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息已然麻木了。
徐青城上前数步,立在慕容卿身后,肃然道:“小师叔,现在怎么办?”
慕容卿眉尖紧蹙,目光中有深深的担忧:“分散下去,寻找活口,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
不论是江湖侠士还是晋阳弓卫,皆迅速四散而下,每人间隔百步,地毯般漫向战场。
李鹿笛缓步走到慕容卿身边,木然看着这片幽冥鬼蜮,淡淡道:“看来那个王旷将军的讨逆军,全军覆没了。”
慕容卿握紧腰际的折枝剑柄,紧咬嘴唇,一声不吭地向山坡下走去。在扫视战场的同时,也在找寻谷仲溪的身影。
他来的那么快,说不定已在这战场的某处,寻到王旷。
却不知王旷是否还活着。
忽然,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却是从背后传来。慕容卿止步回望,却见贾青身骑白马,面色慌张地冲下坳口,目光只在惨绝人寰的战场上停留片刻,便立即寻到自己所在,忙不迭飞奔而来。
慕容卿心中猛地一沉,大步迎上。
“公主……公主殿下!”贾青大口喘着气,面色如土。
“谷哥哥怎么了?”
“在抄近道的时候遇见一个人,谷将军让我赶快回来,告诉殿下,他怕是要耽搁一会……”
“遇见一个人?什么人?”
“看起来像是个叫花子,好像还是瞎的。”
慕容卿心头一凛,这描述总觉得有些熟悉,思忖片刻,如电光火石一般,想起在烈惊鸿的手书中有明确的记载。
此人是一名能击毙所有孙家高手的至强武者,此人本就与北方铁骑在一起,此人的背后,还有一名神秘莫测的异族行者。
当真是同一人吗?
慕容卿死死抓住贾青的手腕,急问道:“谷哥哥没有问一句此人的姓名吗?”
贾青匆忙摇头:“没有,看起来,谷将军似乎与这人本就是认识的。”
慕容卿的脑袋嗡地一声,怒火直窜而起。
谷仲溪!!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告诉我!!!
慕容卿飞快走向坳口处自己的战马,头也不回道:“贾英雄,你可记得来时路?快带我去!”
“好!”贾青快步跟上,也向白马走去,但却支吾道:“可是……”
“怎么?”慕容卿脚步顿住,回身死死盯着贾青。
“路……路很远,”贾青面色极为尴尬:“因为那条小道特别崎岖,小的不知道从小道往坳口怎么走,小的是从谷将军遇敌之处倒回去,在山下转大路重新上的山……”
慕容卿眉头紧锁,咕哝道:“怪不得这么久才上来。”旋即又急问道:“地图呢?你跟着谷哥哥,他身上不是有地图吗?”
“没……谷将军可能只顾着要与那人争斗,没有来得及将地图给小的……”
慕容卿登时气急攻心,差点昏过去。
眼前一片死地,主帅却有心情和一名危险之人私斗!
“殿下!!”忽然一里外有人高叫:“这!这有活口!!”
慕容卿侧身看去,在营寨的废墟中,几名晋阳弓卫遥遥挥手。
怎么办?是先了解战场情况,追踪王旷下落,还是尽快绕路去接应谷哥哥?
慕容卿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公主殿下,”李鹿笛从坳口缓步走下,关心道:“是否谷将军出事了?需要末将前去寻找吗?”
慕容卿瞥了眼似乎很在意的李鹿笛,只觉得心底一阵凉意,似身在一场复杂的阴谋中,全然看不穿。
连眼前这名当初自己还十分有好感的女将,如今看她的举止,总是透着说不清的不妥。
慕容卿轻叹口气,淡淡道:“不了吧,我去就好,快去快回。”
可慕容卿的拒绝却遭来李鹿笛一个瞬间变了的脸色:“恕末将直言,身为主帅,行事冲动,自己冲进小路而不顾大军,本就非为将之人该行之事。如今又孤身遇敌……”
慕容卿转身正对李鹿笛,冷冷道:“李统领何意?不妨直言。”
“末将是想提醒公主殿下,切莫因私情误了正事。若公主殿下执意亲自去寻谷将军,这五千军无领军之人,定是一盘散沙。若敌人杀个回马枪,只怕……这片长平古战场上平白又多了五千冤魂!”
慕容卿双手紧紧攥起,牙齿几乎将嘴唇咬出血,半晌,忽而转向山下营寨废墟大步走去。
“殿下!”贾青急道:“不去接应谷将军了吗?”
慕容卿头也不回,朗声道:“谷哥哥是剑仙,谁能伤的了他!指不定一会就过来了!”
“可是……”
“你若担心,去寻徐青城,着他与你同跑一趟,记住,不论什么情况切勿贸然动手,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务必归队,向我报告!”
“是!”
听着贾青奔向徐青城处的脚步声,慕容卿紧紧揪着一颗心。
拜托了!是死是活,一定要将消息带回来!
可是身为统帅之一,身在这三万晋军的坟场之中,慕容卿没有勇气说服自己一走了之。
执将之剑,不负使命。
冷月的光笼在山腰间这一片废墟之上,营寨的建筑七零八落,碎木与坍塌的土墙四处都是,压着许多尸首。这些尸首却并无多少带甲之人,一眼便知是流民的装束。
什么样的攻击竟可以将整座基本成型的寨子尽数摧毁?
走入这寨中,慕容卿似连呼吸都已停止。
数名晋阳弓卫围着之处在营寨正门附近,待慕容卿走近,方看见是一名身着白衣宽袍之人,胸口插着两支长箭,当胸穿透,眼看是活不成了,只是现下还未完全咽气。
慕容卿俯下身去,还未及发问,此人竟主动开口:“将军……可是晋阳援军?”
慕容卿立即道:“我等奉刺史刘琨之令前来合兵。”
白衣之人本是眉目虚睁的将死之态,闻声却突然睁大眼睛,直直瞪着慕容卿,惊道:“将军……竟是名女子?”
慕容卿闻言一怔,沉吟片刻道:“主将不在,我乃副将。”
白衣之人面露恍然之色,却突然笑道:“如此甚好,将军定不是那北蛮之人假扮……毕竟北蛮之人对女子从来都……将军……请……请尽快救救我家主帅!”
慕容卿吃了一惊,沉声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王旷将军人在何处?”
“今日正午,我等营寨方成,敌人……引军自南而至,副将施融出战得胜,王将军令全军掩杀,可恰在此时,有敌三千骁骑不知如何绕至岭上坳口,如神兵天降,从背后瞬间击破我大营,甚至还掳了王旷将军……”
“王将军被俘了?!”
白衣之人虚弱地点点头,缓缓抬手向西指着:“匈奴人……将王将军缚往西边密林去了。”
“那之后呢?消息说王将军引军三万至此,即便被三千骑冲散,也不至于尽数战死吧?”
白衣之人苦笑摇头:“我等本就长途跋涉,如强弩之末,深入太行,几无休整之处。且这支军队名曰三万,实则淮南本部精兵不足五千,剩余的皆是布衣义军。主帅被掳,全军更遭悍贼冲杀,哪还有战意。”
“三万人……皆死了?”
“死了……我在骁骑兵偷袭时便中了箭摔下高台,躺在此处等死,恰是个居高临下的位置,眼睁睁看着同行之人如猪狗般被匈奴人赶尽杀绝,施将军出战未及退却,遭贼人十余甲士围杀,副将曹超本就带伤,却拼命冲上山要救王将军,遭贼骑乱刀砍死……尸首……还在西面河水边……”
慕容卿面色肃然,四下回望,这满目的尸骸残兵,竟不知此人所说的两位副将尸骨究竟在何处。
“将军……”白衣之人猛地拽住慕容卿袍角:“我快……撑不住了……请一定要……救回……王将军!”
“好!”慕容卿郑重点头:“阁下姓甚名谁,待我回报刘刺史之时,定上呈阁下英勇壮举!”
白衣之人挤出一个笑意:“草民……颍川……周庄,多谢将军……成全,只是……只是请替我捎一句话给……”
一片死寂。
慕容卿看着这张满是书生气的面容,缓缓伸手将其双目合上,肃然站起身子。
冷风吹过,和着贾青和徐青城自坳口后传来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偌大战场之上,再无一人高呼“这里有活口”。
慕容卿深深叹了口气。
“传令!”
“在!”
一名晋阳弓卫急奔而至。
“速报刘刺史,今日午时讨逆军于长平古战场与敌激战,副将施融、曹超、周庄战死,主帅王旷……失踪,其余……无人生还。”
“是!”
身后脚步缓缓,李鹿笛行至慕容卿身侧,好奇道:“殿下,那王旷将军即是被俘,为何却报失踪?”
慕容卿沉默片刻,叹道:“王旷将军乃琅琊王氏亲族,尚有子嗣在朝野之上,他这一战,本也是逼不得已,若上报被俘,怕是远在江东的亲族都不会有好下场。”
“殿下思虑真是周全,”李鹿笛恍然点头,却似自言自语般道:“若依军令,像王旷将军这样的,要么直接上报被俘,或者,也可报他投敌的。”
慕容卿面色一冷,深深盯了眼李鹿笛,呛声道:“那正好想问李统领,现下这种情况,如果是你,是选择全军入密林搜救王旷将军,还是别作他图?”
“救他作甚?”李鹿笛淡淡甩了甩手:“咱们出兵时所接之令乃是与讨逆军合兵,现下这三万讨逆军化作漫山尸骨,还谈什么合兵。”
“哦?”慕容卿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冷冷道:“那李将军认为如今该往何处去?”
“自然是收兵回壶关。这讨逆军没了,可壶关还在,我等将微人寡,又有半数皆是没经过训练之人,如这些流民义军也没什么两样,还不如退回壶关加紧操练,等待刘刺史新的军令。”
旁侧一名搜寻的江湖人士厉声喝道:“说谁没经过训练呢!老子龙山剑派修剑十载!信不信一剑砍了你这贪生怕死的丫头!”
“贪生怕死?”李鹿笛冷笑道:“兵者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如今根本不知密林内是否有伏兵,匈奴人往何处去了,如何贸然入林?再说,主帅独自溜走,到现在还不出现,我等不退反进,若是中伏折了人,岂不是提着自己的脑袋公然抗令吗?”
“够了!”
慕容卿亢声喝止,一掌击飞旁侧歪斜的营寨残柱:“谷哥哥不在,我来下令,出了事,我担着!”
所有人都停下了搜索的工作,远近目光皆聚在慕容卿身上。
“整军!随我入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