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在郊外穿行,段英查出踪迹后,知道官府做事拖沓,怕走漏风声,便先请杨世彪作向导,自己等人先赴探查。
待探到府外龙王庙时,便遥遥见到庙中火光熊熊,大放光明。
岩温武艺高强,耳力惊人,他侧耳凝神去听,便隐隐听见其中似有人在讲经。
他随听随念,转述给段英听:
“其彼净风,取五类魔,于十三种光明净体,囚禁束缚,不令自在。魔见是已,起贪毒心,以五明性禁于肉身,为小世界。亦以十三无明暗力,囚固束缚,不令自在。其彼贪魔,以清净气,禁于骨城,安置暗相,栽莳死树;又以妙风,禁于荕城,安置暗心……”
段英此来一路都在做功课,听罢言道:“多半是摩尼教《净命宝藏经》的囚魔经文,应该不会有错了。”
岩温道:“现在怎么做?”
段英略作思考。
杨世彪一心建功,便道:“凭我们一行人的武功,只管杀进去抓住首恶便是。你若指望知府那鸟人,嘿。”
段英也有些信不过宋官,便问岩温道:“有把握吗?”
岩温指着龙王庙道:“比之升龙城如何?”
段英一笑,也是生出豪气来,道:“好!今夜我等便来一出关羽策马斩颜良!”
杨世彪大为激动,他虽然平日行游侠之举,不过也就是教训教训地痞流氓,何曾有过这般冲杀的机会?
他取出随身的三节棍,将三节棍接上头尾拧紧,装上枪头,变成了一杆长枪。
段英道:“杨兄弟,里面也不知多少人,此事须听岩温指挥,不可莽撞。”
“是。”
岩温道:“记住,只捉首恶,不伤百姓。”经历过战事,平时更是日日操练战术,此时一一吩咐下来,三名徒弟兵领命而去。
却说此处龙王庙,正是江陵府一带摩尼教最大的分坛。
江淮以南,苛捐杂税极重,单是身丁税、免役钱两座大山,几乎要将所有穷苦百姓逼死。
因此本是北方流传的摩尼教,如今反在南方大为兴盛。
他们团结穷苦百姓,呼吁彼此视作兄弟姐妹,互相帮助,反抗暴政。
在江陵府一带,出现多起地主士绅被杀的凶案,便都是摩尼教所主导。
此处今夜燃火讲法的,乃是摩尼教法堂主丁满,亦是江陵府坛主。
他周围围坐着不下百人的VIp信众,在火焰光明照耀之下,俱都是一脸虔诚。
“或游心城,当知是师乐说日月光明宫殿,神通变化,具足威力,次于法中,专说诚信……”
丁满说到此,顿了一顿,旁边火盆烤的极热,咽干口燥的,准备先喝口纯净水润润嗓子。
便是这一听,却叫他除了柴火噼啪的声音以外,还听到了一些其它的异响,庙外似有脚步逼近。
联想到今日府衙传回的消息,叫他不由微微一惊,莫非那狗知府使了暗度陈仓之法,偷偷派兵来围?
除他以外,这些信徒因为生活贫苦,肝肾不足,个个夜盲、听障,竟无一人察觉。
丁满凝神去听,便听见墙外有人窃窃私语道:“等尉官一声令下,大家一起放箭,不要活口。”
接着又似有一阵细密的脚步声,但混杂着江水声,也不知是不错听,除了正门外三面都有。
丁满暗暗心惊,若是果真被包围了,这里围着这么多信众,一旦推搡起来自己绝难逃命。
乱箭一落,自己身处高台,一旦没能抵挡,定要殒命!
他急中生智,对左右低声道:“且歇息半刻,我去净个手。”
左右应是,他便轻轻起身,快步离开法坛,进入龙王殿,钻入了一处秘密地窖之中。
果不其然,不一会功夫,便听见外面生出喧哗大乱,脚步咄咄,乱了好一会方才平静下来。
丁满心脏狂跳,自觉机智。
心知龙王庙必定是三处围了弓手,故意留下正门供人逃命,若有人逃出去,两侧必有官兵掩杀出来,从后方杀人,此乃围三缺一之法。
故而自己选择躲入密窖,待外界杀得大乱,官兵夜里视物不清,必然注意不到自己,等他们退兵之后,自己再隐秘逃走。
他正思想间,便听上方传来脚步声,心知是官兵查看活口,连忙屏住呼吸。
却听上方有人道:“班长,在这里。”
丁满暗呼糟糕,再不隐瞒,持着一把尖刀向上捅去。
谁料这一捅捅了个空,又听上方有人说道:“好了,他自己跳出来了。”
丁满心知中计,暗暗叫苦,上方那木板便被啪得一下撬开。
他再次刀刺过去,却被一只大手拿住刀背,他欲抽刀而回,但那大手神力无比,五指拿捏之下,此刀纹丝不动。
“随我们走一趟吧。”
六个人出现在地窖口上方,俯视丁满。
段英使了十分残酷的刑讯逼供法子,丁满经受不住,供出了段英所需的信息。
此人既然于他们无用了,他们便抓着此人回城,准备送给杨怀庆立功,作为回报。
谁料见到的竟然是满街百姓奔走,以及那将一切付之一炬的熊熊大火!
“爹啊!娘啊!”
杨世彪嘶声大吼,持枪一头撞向火海!
“杨兄!”岩温一把将他抱住,杨世彪挣扎不休,但又如何比的过岩温神力?
岩温见他悲狂,无奈之下将他掐晕过去,交给了徒弟兵:“将他看好。”
然后夺过一名救水百姓的水桶,将自己一身浇湿,冲进了火海之中。
不久后,岩温扛出两具焦尸,复又冲回去,扛出两具,如此往复三回后,终于将杨家七口全部抢出来,但已然是太迟。
当杨世彪醒来,见到父母遗体,抱住嚎啕不止,哀若夜枭,椎心饮泣,令人不忍视之。
段英扭过头去,她查阅过往卷宗时,见过不少啼血冤案,自以为已经心如止水。
但真当惨案发生在面前,她还是忍不住动容落泪。
岩温道:“段法官,死者是相国同族兄弟,我们是不是应该传信回去?”
段英道:“此事是我失职,我天亮自当亲笔向相国述职请罪。只是杨家为何会忽然起火?火势如此迅猛,一家七口人竟然无一人逃出?此事绝非巧合!”
她冷冷地看向了一旁五花大绑的丁满。
随着摩尼教江陵堂口被破,信徒四散,消息很快便向着其它堂口传去。
而此地参军家中忽然失火,一家八口人死了七口,非同小可。
知府当即向东京发出文书,详表此事,但书中所言,却是参军一家未能看好烛火,以至于引火自焚。
却止口不提摩尼教一事,以此粉饰太平。
却不料他这文书发出没多久,他自己便被人潜入府邸,与妾室一并砍死在床上。
凶手还嚣张地在墙上以二人之血书写道:“杀人者摩尼教法王也!”
此摩尼教杀官案终于震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