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跨过长江,便是苏北一地,京东两路。
一路再往西北赶上十来天,便是河南府地界了。
杨巨常倒骑着一匹骡马,手上拿着小无相功秘籍正看得入神。
北冥神功运行之法与天下一切内功相逆,按理来说是绝无可能和其它内功兼修的。
但这门小无相功却似留了后门,其中暗藏玄机。
若是杨巨常依法强练,体内北冥神功定然不允,然而小无相功的大纲之中却引用说道: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曒,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小无相功的这个小,便是夷希微三者相混,不可视、不可闻、不可触,正因为小到了极点,所以不可察其始,不能见其尾,无有形象,不着痕迹,故而应该叫作小无象。
小无相实则是后人不解其意,将道、佛两家之论混淆,合为一用了。
佛家之无相,认为世间万物都是虚幻的,无有色相,一切皆空,不过唯心造。
道家之无象,乃是观测天地所推导出来组成天地万物的精微之物,也便是后世的量子力学。
然而如此微小的事物,却又组成了无限大的宇宙,这就是道的纲领。
而北冥二字,却又是用以隐喻“无限大”的名。
杨巨常若有所悟,脑中隐隐抓住了什么,却又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叼捏妹,跟着他从大理跑到苏州,还没休养几天,本侯爷的伤都还没好,现在又折腾我。’
杨宝骑马吊在后面,不时摸一摸大腿内侧,疼得龇牙咧嘴。
杨巨常抬眼望了她一眼,传音道:“吾孙。据闻宋国向太后、朱太妃俱是宫闱绝色,有六月红杏、九月粉桃之美誉。你既有魏武之好,爷爷带你去品鉴熟果,你难道不开心吗?”
杨宝虽然好人妻,但是被杨巨常当面直说还是略感尴尬,干笑了两声。
心道:高兴你外祖母,我已经被李青萝这个神经病搞得心力交瘁,将长期处于贤者时间初级阶段。
想到这,她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车夫是曼陀山庄的两个老婆子,而车中则坐着王夫人。
她千猜万想,想不明白这老魔头干什么带这个累赘北上。
关键是有这个碍事精在,自己还怎么品鉴宫闱熟果?
杨巨常问道:“前面到哪里了?”
驾车的一个老婆子连忙应道:“回禀山人,前面是宿迁,到了宿迁往西便是河南府方向了。”
杨巨常点点头:“原来到楚霸王的故乡了,我们到前面休整一夜。”
杨宝闻言泪流满面。
今时宿迁县一地归京东东路淮阳军领辖,也是一处屯军之所。
既然是屯军地,就有城池。
一行人进了城,寻了间不小的客栈入住,栈名倒是好大口气,唤作“京东第一店”。
城中因为屯军,往来多见军户,其人不似南人隽秀小巧,多膀大腰圆,不时便能看到好几条身长六尺的大汉。
只可惜白瞎了这些彪形大汉生在弱宋,即便日后能跟随韩世忠、岳飞这等神将,也终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杨巨常走进客栈,栈中没什么人,只有两个挎刀的军户在喝酒聊天,他凝神一听,听见两人是在因为军费被削减的问题发牢骚。
他要了一张台子,让跑堂的拣些热的上。
随后杨宝一行存了车马后也进来了,显然王夫人仍旧在无情残酷无理取闹,和杨宝远远拉开距离,不时用斜眼怒视她。
杨宝垂头丧气地来到杨巨常这一桌坐下,而王夫人则跟两名老奴另外开了台子。
王夫人虽然已经人至中年,但艳光不减,加上一身华贵的装扮,走到哪里,都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自然也吸引到了那两个军户的注意。
其中个子大一些的军户小声道:“大哥,你看那边那个妇人,美得和仙妃一样。也不知是哪家大人的老婆跑出来了。”
另一个军户瞥了一眼,便自顾喝酒,目不斜视:“弟。你知道大哥这人脸盲,识不得美丑。”
两人不过私下小声交谈,却不知王夫人修有小无相功,虽几十年来十分懈怠,只练成区区两条经脉,但武功放眼整个江湖也不算太差的了,自然将二人的对话都收入耳中。
一个军户夸她貌美,令她心生得意之色。
而另一个军户却对她不屑一顾,还自称识不得美丑,却令到她勃然大怒。
要知道和她同桌的,可是庄里最老最丑的两个婆子,他这么说话,岂不是将自己和这两个婆子对等了吗!
王夫人森然道:“脸盲就用不到那双招子了,詹婆,你去将他们的眼睛挖下来。”
詹婆乃是曼陀园丁之一,杀惯了人,闻言应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根尺长的棍子,棍子末端形如鸭卵,棍体遍布细粒。
此物乃是詹婆的独门兵器,平时用来击落枯萎的茶花,但若打在人头上,也只消轻轻一用力,便能开出一个窟窿。
她常自夸此棍可与丐帮打狗棍齐名,谓之曰探花棍。
詹婆起身来到那两个军户面前,耀武扬威道:“你们两个的狗杂种,竟然敢对我家夫人评头论足,你们知道她是谁吗?今日对你们小惩大诫,婆婆不想亲自动手,你们自己把招子挖下来吧!”
两个军户对视一眼,俱是一脸不可思议。
杨巨常刚点了饭菜,还沉浸在推演武道中时,一道人影忽然从店里飞出了店门,还把正端菜出来的跑堂哐啷撞翻,饭菜洒落一地。
他怔了一下,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飞出门外的人肥矮老丑,正是詹婆。
她在地上滚了两圈,裹了一身泥浆,挣扎着爬起来以后,原地打转,口中喊道:“老婆子的探花棒!老婆子的探花棒呢!”
却不知那根棍子正夹在她的屁沟里,好像一条牛尾巴一般甩来甩去。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向来这么勇敢的吗?来这宿迁县,不先扫听扫听我们刘东强、刘华强兄弟的吗?”军户发出了灵魂三问。
杨巨常闻言,扭头看去,却见其中一个军户站起了身,单手按着刀柄,另一只手曲臂,显然詹婆是被他单手掼出门外。
他手下留了情,用了阴劲,虽然詹婆丢了好大的脸,但一把老骨头却是没有砸断。
见到杨巨常看来,军户道:“砸坏你饭菜的是她们,要赔叫她们来陪。”
说罢坐回了位置上,两人继续聊起天来,显然是没看出杨巨常与王夫人是一路的。
再看王夫人,她一双美目直勾勾地望着杨宝,眼眶中眼泪打转,幽怨极深。
仿佛在说:“我被人欺负了你还看戏,你到底爱不爱我?啊?到底爱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