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古之作战之重型神兵也,其长余一丈,宽足有三寸,非力大无穷者不可使动,南朝兵部奇书《百武论》中记载此刀兴起于南北第一次国战,骠骑大将军柳青苍首创此刀,用于沙场驻守边关抗击北方游牧,其刀威力无穷,往往一刀劈下人马分裂,专以克制北陵朝圈养的草原重骑,无往而不利。
陌门如今的柳氏陌刀就传自那位开国名将柳大将军,历经两朝三代的家门传承,到了大将军独孙柳千秋这一代已经改良出了沙门柳刀这一更加得心应手的新型陌刀,运用于江湖豪门之争,如此想来,陌门的兴起和柳氏将门的起复不仅是柳家儿郎“”顺应大势东山再起”,更少不了是朝廷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
既蒙皇恩浩荡,陌门子弟理当知恩图报,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他柳千秋执掌陌门,自当守护天子国门。然而,当家族遭难,门派深陷“人熊”之祸时,柳千秋终究难以言明“国大于家”之理,只是在“弃国救家”西行之前,务必觅得一位能够替陛下戍守国门的继任者。此战,看似是第一刀客的江湖名望之争,实则为新老两代天子守护神的衣钵传承之战。
柳千秋单手执刀,凌空而立,望向那谷底散发的璀璨光华,眼神中透出一丝兴奋之色,啧啧道:“要是这种程度,可不够看啊。”
嗤嗤嗤几声传入耳窝,山谷飞石被风沙卷起,交织着飘零的雪花,形成了一股诡异的场景,那谷底一会传来狂风怒号,一会又寒意彻骨,又伴随几声闷雷。
柳千秋抬头望去,乌云聚拢在一线天峡谷的方寸之地,隐隐作响,他很清楚谷底那小子在干什么,刀客练刀到极致的地步,有蓄刀的法门,便是将所有刀法倾泄注入刀身以求一刀惊人。而那隐而不发的九色天雷摇摇欲坠,逐渐形成了一张天网恢恢的雷网,柳千秋无动于衷,嘴角冷笑,这是将他柳千秋当作是瓮中之鳖了。
谷底的刀焰之盛已到了公然抢夺吞食日月生机的程度,看起来是那‘神游雷宵’的天雷门禁发开始将三代刀仙的绝技融会贯通,这才有了这战仙之刀的雏形,并进一步窃取天地造化。
天穹九道粗如合木的天雷坠入谷底浇灌刀身,谷底有雪花遇风成冰,以七重飓风之势反哺天恩。
柳千秋耐心等待如此石破天惊的神刀术攀至鼎峰的那一刻,只听见谷底传来清朗的声音,如洪钟大吕:“柳前辈,久等了。”
一道残破白衣的影子持着琉璃七彩的天问刀急撞掠空如彩虹,当的一声巨响,与那长柄柳氏的陌刀相撞,金石之声响彻天地。
两道残影交织在峡谷高空碰撞几十个来回,刀刀到肉,削山断崖,原本狭窄到只够一人一马通行的一线条山谷被刀横砍出不下八十道触目惊心的刀疤,更有一处高耸山壁完全一分为二。
南宫少卿以三重取自刀仙的刀法窃取天机之后,刀罡能与陌刀堪堪对撞而不吃亏,进可攻退可守当真无懈可击,那陌刀虽然威力非凡可却有一个致命之处,就是即便改良了刀身重量的分布依旧比不上横刀的灵活,需要使用者以步伐相稳。南宫年少在通天山灵剑泉学剑,有凌剑圣以习自武当山的七十二招古剑术相传奠定根基,对天下诸般武学了如指掌,那七十二路的剑术看似是攻敌之术,其实本质上是克敌之法。
其中对待重型武器时便有崩剑式“霸王卸甲”,截剑式“燕子返巢”,点剑式“踏雪寻梅”三术可针锋相对,应变自如。柳千秋的刀法叫做“白帝斩蛇”,施展开来大开大合,气势雄浑,乃勇者搏命刀法,讲究寸土必争,与凌剑圣的‘凌天十三剑’是同一路数,此时以柔克刚正是最佳的应对策略。
在天雷地网的笼罩下,柳千秋处处受制,其威势无穷的刀劈皆被那以巧破力的天问刀巧妙地挡开,南宫少卿刀随人动,身形灵动飘逸,接连在柳千秋粗壮的四肢关节处增添数道新伤。然而,手掌心却传来一阵麻酥之感,那陌刀的余劲着实惊人。近身搏斗,稍有不慎便会被刀身所伤,只是瞬间的反应不及,柳千秋手腕处松开刀柄,倒提柄棍于身后,一记拍柄发力,陌门呼呼转动,狠狠地击打在南宫少卿的胸前檀中穴。南宫少卿胸骨碎裂,顺势扭腕,一记离手刀刺入柳千秋的左臂。
轰隆巨响之后,两人同时往相反方向撞去,南宫少卿被重新击入谷底,柳千秋陌刀脱身被天问刀扎通手臂钉入山鞘。
南宫少卿重重地砸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才停住身形,第二次吐出大口鲜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抬头看着山壁上那人,嘴角渗血惨笑。
柳千秋的一只手臂被那柄黑虎刀完全穿透钉入山壁以后,像是被人挂在了半空,浑身强健如金刚化身的体魄第一次开始显露气机破败之相,只是柳大统领并未有丝毫惊慌,咬牙拔出那柄鲜血淋漓的黑虎刀后看了一眼,丢入谷地。
天问刀的刀身咣当一下,笔直落在南宫少卿的身边,南宫艰难翻身,看了一眼那柄刀锋已经被陌刀砍烂的钝刀,想要过去拾起再战已是有心无力了,当下全身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哪怕体内真气还有余力,也再无济于事。
柳千秋轻轻落入谷底,扶着鲜血不止的持刀手,腰间那柄不赦寒光闪动,却始终不曾出鞘,面对已奄奄一息的白衣人,只觉得这一战畅快淋漓,朗声笑道:“南宫少卿,还可战否?”
南宫少卿闷哼一声,全身筋骨寸断,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已是做不到了。
柳千秋握紧了拳头,视线下移看着那柄由卫战神斩魔刀改造而来的十恶不赦刀,轻轻叹气,扶着手臂转身而去,一瘸一拐,步履蹒跚。
他刚转身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颤音,“咳咳……前辈,稍慢!”
柳千秋猛然转身,只见那白衣刀客已勉强站立。柳千秋眼中的惊喜很快一闪而逝,叹道:“只怕你能勉强站起也提不起刀了。”南宫少卿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柄寒刀,点头道:“前辈说的没错,晚辈确实提不动刀了,可晚辈尚有一剑。”柳千秋眼神微凛,左手按住腰间赤刀,嘿嘿笑道:“正好领教一下剑道手段。”
南宫少卿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双指抹过眉心,然后朝天穹一指,九雷萦绕处剑气横生,隐隐黑洞有一道裂痕,如天府大门中开。
先是一只白鹤化剑跨越千里而来。
紧接着有无数柄剑紧随其后,从天而降。
南宫少卿双指一压,群剑密密麻麻聚拢一处,传来呤呤的剑尖相叠声,逐渐形成一座巍峨剑山!
“以剑铸山!”
这还没完,南宫少卿的另外一只手伸手一探,以气御刀,天雷刀横起,滚滚云海之下绽放吸收天地雷气,击打碎裂刀身,重生凛然刀罡,铺成一张蔓延整座峡谷的刀气长河。
“以刀填江!”
柳千秋踏前一步,碎裂天罡,拇指滑刀缓缓出鞘,有足以挤压四方空气的强烈天象凝聚于那柄凶恶之刀。
下一刻,峡谷之地轰然站起一个百丈柳千秋的持刀战神法相,柳千秋双手握刀,峡谷开始寸寸断裂。
天地武道,有法天象地的高大法门,那是大宗师二重长生境的压箱底绝技,此造威能足以开山断江,斗转星移。
法相举起数十丈的开天大刀,刀身气焰可裂苍穹,战意全盛的柳千秋握刀腾空,面对那座刀江剑山,眼神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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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远在京城的所有宗师高手都能感觉到这一股庞然的气势,京郊百姓只当是见诡异天象并未有所察觉,而内城太平城里那座门庭深深的相府之内竟牵动异象!
有座被誉为府内禁地的瞻观阁原是一摊死水的偏静之地,此时却阁门大开,有个黑衣老人拎着酒壶踏足禁地,身边跟着一人一身素色长袍狰狞面孔刀疤独眼,正是秘杀堂十八宗之一的唐焰。
瞻观阁楼按九星八卦的奇门布局建立,内有八十一个宫位,每个宫位设有阵法地坛,由隐士高人坐镇其中,倘若隐士身死,则法坛灯灭,一一数来,这烛台只剩下了十八盏,这也意味着已经有六十名奇士死于非命。
如今黑衣老人踏入阁楼,又亲手将几盏烛台熄灭,关闭了几个宫位之后坐在金玉铺就的台阶之上,仰头喝酒。
十天卫的头号杀手唐焰对黑衣老人恭敬道:“相爷,一线谷那里看样子要一刀诀了,我们是否去添一把火?”
秦清泉不置可否,殿内烛火微晃,这位南朝权柄最盛的老人眯起眼来,身后有十几道斗篷人缓缓走来。
唐焰狰狞的脸庞露出一抹瘆人的笑意,“你们,也饥渴难耐了?”
其中一名斗篷客抖起袖袍,冷哼道:“曲九州,向竹海,卢斩风……这些新人如此不济事,我们这些老家伙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有两位斗篷客携手上前一步,摘下斗篷是为长相清秀的一男一女,抱拳道:“首辅大人,苗疆灵芝山乌氏夫妇,愿请战。”身背一柄剑气凌厉的古剑的斗篷客也不甘示弱,沉声道:“广陵龙王剑,吴前塘,请战。”“算老夫裘百叶一个。”一个腰间缠有斑斓花蟒的瘦长老者摘下斗篷,咧嘴冷笑。
黑衣老人将秘杀堂重高手的请战置若罔闻,将酒壶一饮而尽,轻轻地搁放在台阶上,缓缓走向身后那扇禁闭的大门。
秦清泉伸手抚摸那巨门上的奇怪纹路,怔怔出神,道:“你若是能早点醒来……”
唐焰眼神微眯,提醒老人,道:“秦相,机不可失啊。”
黑衣老人收回视线,眉毛微皱,淡淡道:“罢了。”
唐焰沉默不语,望向西郊一线天峡谷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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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山谷绵延两百里残岩断壁,飞石遮空。
无数柄飞剑沉入谷底后,高大刀客法相也随风消散,连同百里之外的那些各方斥候密探尽数葬此地。
尘埃飞扬弥漫天地之间,待浓云散开,刺眼阳光再次洒入废墟,魁梧刀客挟带那袭已经晕厥过去的白衣走出石谷,来到那尾峡谷一侧镜面小湖旁清洗伤口。
湖面波光粼粼,有两柄残刀插在湖面礁石上,刀身伤痕累累。
柳千秋将白衣放至身边,低头看了一眼那肩上鲜血淋漓的血洞,额头溢满汗珠,小心翼翼地擦洗后撕开一条衣衫破布仔细包扎好伤口,伸了个懒腰。
他回头审视了一番这个刀剑双修、兼得剑圣剑术与刀仙刀法的年轻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波澜。他柳门于沙场练刀,蛰伏江湖数载,韬光养晦,能有今日之成就,全凭持之以恒地苦练刀法,每日以陌刀刀法抵御大漠风沙,磨炼体魄与意志,其中艰辛,岂是他人所能体悟?如今终成大器,实至名归地成为天下第一刀客,也算是正式从那位敬仰之人手中接过传承。
回想往昔,恍若隔世。当年那一战,他初出茅庐,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自量力地去挑战那位南陵朝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战神,其结果不言而喻,自是一败涂地。此后边关征战,那人封刀使枪,裂土封侯。柳千秋本以为此生再无机会追上那人的背影,直至听闻他战死沙场后,才知晓卫义庭之所以改枪弃刀,乃是因那一战后,这位战神庇护后辈,不愿掩盖柳氏一门在刀道上的辉煌。
江山代有才人出,可以说正是卫义庭在刀道一门的“隐退”才成就了他柳千秋的刀道,而将来能接过他衣钵的就是眼前身着白衣的小子了。
柳千秋洒脱一笑,缓缓起身望向四面八方的涌来的强大气机,反手握起那柄深埋入湖面的赤刀,朝日落西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