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透过养心殿顶的琉璃,照到姜煜面前书桌上的那方玉玺,这方已有千年历史的白玉玺散发着柔和温贵的光。门被缓缓推开,林老太监佝偻着腰缓缓走进来,轻声道:“陛下,是时候了。”
姜煜把目光从面前的奏折上收回,捏着眉心说道:“都安排好了?”
林公公恭敬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几位将军在四座主门处待命,冯陵将军已经在城防司检视,一共五支骑兵部队也已经集合完毕。”
姜煜满意点头,伸手,一旁小太监见状急忙端上盛有冷泡黑茶的托盘,姜煜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吐在了托盘里的金碟中。
然后,他在另外两名太监的服侍下穿好了那身明黄色龙袍,衣袍表面泛着粼洵的光,由金丝绣作的五爪真龙仿佛要从衣袍上飞起。
长发被紧紧束起,由宫女小心翼翼地戴好白玉发冠,极乌黑的发衬得那张久不见天日的面孔愈发苍白却毫无病态,反而为其增添了一分沉静;那双深陷的眼如宫中的湖,清澈能照见一切,却什么都照不出。
这位登位以来便名声不显,却有着前所未有之大野心的帝王,面对即将到来的来自整个人类世界的挑战,他的表面却不见任何波澜,这份平静折射出了他绝对的甚至病态的自信。
而他的自信从何而来?无人知晓,
大祭的地点定在朱雀大道尽头,皇城门处。早在一个月前,礼部工部便忙于祭天大坛的建造,期间调动了近百民工,消耗的名贵木料以及晶石等物足以抵得上南方一座小城!
祭坛共分三层,第一层最为宽广,是文武百官的立处;第二层较窄,只容得下皇室子孙;第三层通体由白玉所铸,其上雕刻着细密古朴的纹路,在天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这样一块完整的白玉,整座大陆都找不出第二块来,已经不能用普通的货币来衡量价值,当真无价至宝!
似乎也只有他,人间至尊才配得上这方白玉祭坛。
站在宫门,姜煜满意地打量着这一切,视线在白玉祭坛上停留了很久。
微风吹拂,司天监上下禅精竭虑选出的吉日自然不会有意外,但不知为何,修道多年的身体却向他散发着些许不安的信号。
也许是春天的风有些太过凛冽了。
他的眼睛缓缓眯起。
京都大大小小的街道都已经被提前清场,民众只被允许留在家中,确保骑兵纵横的时候不会受到任何阻碍;四座正门也已经被牢牢控制住,来自各关的骑兵已经与禁军完成了布防,无数道铁枪铁甲在太阳下闪烁着寒冷的光。
如此防守,用天罗地网来形容也显得太过随意,哪怕无衡巅峰的大强者行走其间,也绝对会在短时间内被围杀至死!
但他真正忌惮的从来都不是那些修真者。
因为哪怕多么强大、甚至是仙人之下第一人,也仍是人间客。
他真正忌惮的、厌弃的那些人,早已不属于这方人间界!
文武百官早已在丑时便等候在宫门外,熙熙攘攘却没有任何声响,所幸有资格参与大祭的都是养气的好手,能熬得住枯燥。某一刻,有那眼尖的官员,看见从宫中缓缓行来的那袭明黄色身影,率先伏地,继而一呼百应,百官整齐跪伏于地,在白色的地面上像一片沉默的斑斓的海向四周涌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同于平日早朝时疲乏的呼喊,上百位官员使出吃奶的劲齐声高呼,化作滚滚声浪传开,半座京都都听到了这声巨响。
就连姜煜身边见多识广的太监们都被唬了一跳,皇帝陛下本人却没有任何反应,静静注视着这一幕,薄唇扬起一抹满意的笑。
这是他的臣子。
这是他的城市、他的天下!
“平身吧。”
携带着真气的声音迅速传开,百官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起身,这位主子的性格他们是清楚的,对于自己的任何指令都要求做到立刻执行,前朝那些拖泥带水的和稀泥功夫在这位君王面前根本没用!
此时此刻,城北,树林深处,那座略显破败的寺庙大门被推开,一袭白发青衣缓缓走出,他的手里随意提着一把剑。
剑身包裹在剑鞘里,却仍有些许味道溢散而出,那味道是雪、也是血,更是剑,如果有真正的强者看到这一幕,便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剑气不受控制,不是因为他剑道有憾。而是从住进正心寺的那一天开始,甚至是从青城脚下启程那一刻开始,他的剑就已经在蓄势了。
数十天的蓄势,静思,追忆,他的剑道如瓶中之水,已满,将溢。
待到瓶破水浆迸的那一刻,便将有千万剑为他作鸣。
只是他能等到那一刻吗?
春风微寒,悲白发停下了脚步。
街上早已没有行人,但他一路行来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直到这一刻,大街上巡逻的一小队骑兵突然发现,远处的一座小院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
悲白发的外形特征早已让所有驻京骑兵知晓,在看到那一头如雪长发后,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确认了对方身份。
长街尽头骤然有雷鸣作响,无数马蹄声、盔甲碰撞的声音遥遥传来,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瞬间笼罩了整条街道!
悲白发却恍然未觉,依然静静看着小院的门口。
院门上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锁,普通的锁具不可能挡得住他的剑,但他默默站在门口,不曾抬脚,似乎那把锁上有某种力量让他望而却步。
那种力量的名字叫做过往。
四十六年前,他和弟弟住在这里,那对官员夫妇收养了他们,给了他们称不上富足但足以温饱的生活。
十九年后,他和弟弟回到了这里,那时候的他们意气风发,呵天骂地,要为养父母讨个公道。
最后他仓皇逃离了这座城市,像一条受伤的狗。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回想起那些画面,骄傲的以及悔恨的。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他伸手按在门上,不见动作,铁锁便悄然断裂。
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摇晃着洞开,灰尘裹挟着腐朽木材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中有座长满青苔的石桌,石桌旁坐着一个人,默默读着一本书。
在看清那个人身影的那一刻,悲白发整个人的气息为之一变。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血液开始沸腾,心跳开始加速。
他此生从未有过杀意如此高涨的时刻。
他从未如此渴望杀死一个人。
一切只因院中那人的脸。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脸。
那人侧过身来,放下书微笑道:“悲先生,别来无恙。”
悲白发的气息突然平静下来,却不是因为他真的平静。正相反,那代表着他的杀意已经散于天地法理之中,一触即发。
于是他平静道:“当年一剑之恩,在下铭记多年。”
那人缓缓起身,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挂着一抹与冷厉面容不衬的笑,更显阴沉。
一身血红长袍。
整座京都只有寥寥数人有资格穿这种规制的长袍。
穿血袍的更是仅此一人。
刑殿主教,六圣教之一。
钟随。
如果让陈半鲤看到这一幕,他会想明白很多事情,也许他能来得及做出调整,来挽回某些将要发生的事情。
但此刻的他一无所知,向着那既定的不可知的未来走去,前方晦暗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