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竹屋迎来了一位客人。
楚流渊看着来人的面目,目光最后落在那头有些刺眼的白发上,沉默片刻后还是给他倒了一杯茶。
那人接过抿了一口,笑道:“还是这个味。你姐爱喝三泡的,你也跟着学。”
楚流渊淡漠道:“陈大人有何贵干?”
陈清玄抚摸着黑袍的袖口,叹息道:“还有五天,一切就要结束了,我先来跟你道个别。”
“道别?什么意思?”
“待此间事了,我也许就会离开了。”
楚流渊终于无法维持漠然的神色,皱眉道:“去哪?”
“我也不知道。”陈清玄沉默片刻后突然笑了一声。“也许去一个南方小镇?”
楚流渊突然抑制不住怒气,剑眉挑动:“十七年前你在京都闹这一场,把所有事情都破坏掉,现在你告诉我你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陈清玄神情复杂,轻声道:“我很抱歉。”
楚流渊冷笑道:“你该道歉的从来都不是我。”
陈清玄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无法回答。
“不去看一眼他?”
这次,陈清玄沉默了许久。
很久之后,他缓缓说道:“不去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是陈半鲤房间的方向。
寒星低垂。
微凉的风掀动着那头白发,在漆黑的夜色中更显刺眼。
门内,凝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紧紧盯着房门。
许久之后,她壮着胆子打开了门。
夜风吹过,门外空无一人。
...
秦家被覆灭后,原禁兵总领冯广接任城防总兵的位置,这个位置负责整座京都、包括皇宫的防御,可见姜煜对这位年仅不惑的将领的看重,他将来的人生可想而知的辉煌。
而因为马上就要到来的大祭,这位前途无量的冯总兵刚刚上任,却已经生出了退隐的打算。
无他,压力实在过大。
玄教态度暧昧,玄教骑兵在几天前的深夜里出动,让整座大陆都看不清那座黑色宫殿的意思;青城旧怨加上新恨,那位仙人之下第一人的强者已经进入京都,却至今没有人找到他;那位曾经的陈公子、现在的陈大人在酿下那等血祸后,隐藏蓄谋了十七年只为今朝,而现在京都甚至没有人能猜到他想做什么;还有那位陈大人的亲生儿子、小陈公子,一跃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青城剑主、最年轻的游心境,身具母亲与师父的血仇,他在一旬前亲手覆灭了南方大族裴家,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一个警告。
除此之外,枢天阁态度难明,清月斋向来与青城同气连枝,寒山书院本就与京都势不两立、七大家中一直笼罩在厚重的阴影里,没有人知道这七座庞然大物的真正意图,过往历史无数次证明了他们立场的摇摆不定,这就导致冯广必须时刻对他们保持警惕。
冯大人修道有成,体魄强健,精气神本在巅峰,但这些天的压力让他一头黑发都白了数根,神色更是憔悴如鬼,已经连续半月不曾回府,他的属下不敢离他三步之内,生怕被他做了出气筒。
而这也实在怪不得他,哪怕一位仙人处在他的位子上,也不能做的比他更好了。
仙人算什么?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仙人不过是他们的历史中稍微大些的尘埃!
幸而春洵公主识大体,在近日联系了他,表示会承担大祭时京都的部分保卫工作,也算是帮他分担了些压力。
一想到这,他就不由感激涕零。
再联想到陛下对这位唯一生女的偏爱,他甚至产生了些许堪称逾越的念头。
也许...大楚历史上将会出现第一位女帝?
强忍头脑中时常传来的眩晕感,他拄着剑匆匆走过城头,这是每天固定的巡查环节,他必须亲力亲为,因为实际负责防卫工作的那些阵法只有他清楚具体运作。
这也就是为什么每一代城防总兵都必须至少是通玄境的原因,那些流传数百年的阵法必须要极强的神识才能看清。
终于结束了这个费神的过程,他带着一帮下属走下了城墙。
下属们考虑到冯大人近日劳神费心,特意破例为他准备了一辆马车,而冯广也没有推辞,因为他实在过于疲惫。
在回城防府的道路上要经过数道京都繁华地,某一刻他心有所感,下意识掀开车帘望去,却在人群中瞥见一道身影,那人看面容不过弱冠,相貌清美出尘,神情却寒冷到木讷,一身白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仿佛谪仙人蹈红尘。
他只觉得有些眼熟,皱眉思索片刻后却悚然一惊!
陈半鲤?
他只看过这位新任剑主的画像,但皇家画师极完美地还原了他的容貌,以至于他可以确认那人的身份。
“停车!”
他急忙喝道。
不待车夫询问,他直接跳下马车。雄浑神识迅速张开,许久后他却愤怒地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人的踪迹。
就在这时,一名下属匆匆赶来,悄声道:“大人,我们发现了一个疑似青城剑主的人。”
冯广顿时大喜:“跟住了?”
“当然,老许已经跟上去了。”
他不再犹豫,大手一挥:“你把兄弟们带回城防府,我自己跟上去,别惊动了他。”
那名下属有些迟疑:“大人,这样是否有些...”
“不必多言,他顶多刚进入游心初境,我已经在通玄修炼多年,没有失手的可能。”
想着那个少年对各方势力的重要性,他再也按捺不住,明明身穿沉重铁甲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形一动,悄然飘出!
在成功追上那名许姓下属后,两人悄然跟随陈半鲤来到了一处小巷口。陈半鲤先是站定,左右打量了一番后才悄然进入,动作很是小心。
冯广自信凭借通玄级别的神识自己二人隐藏的极好,于是在陈半鲤走入第四间院落的那一刻,他身形一动,低声道:“在这里等着”,随后悄然走入阴影深重的小巷。
站在被小心关好的院门门口,他凝神感应,院落中除了一道有些虚弱的血气,便是陈半鲤那道如名剑般寒冷澎湃的气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他的手缓缓落在腰间刀柄之上。
悄然无声。
下一刻,他的身形如同一颗在普通不过的石头,被强行掷过院墙,高高飞起,然后在空中沉重下落!
这一瞬间,他看清了院中的景象。
院中一片荒败,只有一张石桌,桌边一名脸色苍白的黑衣少年满脸嘲讽地看着自己。
他的身边,陈半鲤神情冷漠,秋水般明亮的剑光已经自鞘中泄出,一道锋利到极点的剑意冲天而起!
陷阱?
不好!
但身在空中无法受力,他只能循着既定的轨迹,铁刀出鞘,带起一道恐怖声势,随着一声撕裂般声响呼啸落下!
刀剑在空中相遇,一道足以摇曳心神的刺耳声响迸出!
那黑衣少年脸色再度苍白,却不受影响,冷笑着一掌拍在了石桌上!
随着这一掌,无数道强大气息自庭院各角落生出,霎那间遥相呼应,只是瞬间,冯广就感受到了铁般冰冷、雪域般森寒的恐怖气息!
这显然是一道为他准备的杀阵。
这是一场有计划的伏击!
陈半鲤虽然剑道精深,毕竟与他隔着两个大境界的鸿沟,一击之下吐血倒退,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杀阵已成,阵中再无人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