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被单独安排去了后院儿。
“劳大人久候了。”
姜安宁端着茶水点心,笑吟吟的朝人走来。
“如今还不到开席的时候,怕是还要大人再稍稍等一会儿。”
她笑了笑:“不过想来,大人也不是专程为了吃我这一顿饭才来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王尚波澜不惊的笑道:“姜绣娘莫不是反悔了?”
“怕我将你家里头的米粮都给吃空,所以不愿意,请我吃这顿饭了?”
“怎么我如今来了,你却说我不是为了吃饭而来的。”
姜安宁也笑,面色不急不躁的“哦”了一声:“原来大人,专程前来赴宴,就只是为了吃我这顿饭的。”
“那看来是我误会大人了。”
“我还以为大人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呢。”
姜安宁平铺直叙,也不跟人绕圈子。
倒是有些打了王尚一个措手不及。
他呵呵笑了几声:“姜绣娘开玩笑了。”
“我自然是前来赴宴的。”
王尚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情绪,重新说道:“确实有些话想要问一问姜绣娘。”
姜安宁实在是太过于滴水不漏,也太过于耐得住性子。
他索性也不费心费力的想着如何跟人兜圈子,同样的直白发问。
“愿闻其详。”
姜安宁也同样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王尚目光在人身上缓缓打量了片刻,发出第一个拷问:“你如今是姜安宁,还是……桑静婉呢?”
“什么意思?”
姜安宁皱眉,不解其意。
“我现在只是想确定一下,如今坐在我面前,用着姜安宁这张脸,与我说话聊天的,究竟是不是姜安宁?”
王尚没有解释。
姜安宁皱眉,冷眼瞧了人一会儿,实在是没瞧出来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犹豫了片刻,方道:“我自然是姜安宁。”
“难道,大人是觉得,我还是其他什么人吗?”
姜安宁反问。
王尚似是完全坦诚一般,毫不犹豫的回答:“自然。”
“大人觉得我不是姜安宁,还会是谁?”
姜安宁目光紧盯着王尚,想要从中窥探出几分有用的线索来。
“桑静婉。”
王尚看着她,笑了笑:“姜绣娘应该对这个名字还算熟悉吧。”
“或者我换个说法。”
“你娘。”
“姜绣娘的母亲,实在也是太过于神秘了些。”
“以至于我只知道,她给我留下的姓名是桑静婉,却不知道,这是否是她的真实姓名,真实身份。”
“也不知道她留给姜绣娘的名字与身份是什么。”
姜安宁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琢磨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
“大人的意思是,怀疑我如今不是我,而是我娘?”
王尚:……
这话听着,确实不像话。
可往往,有些事情的真相,就是藏在那些,你觉得离谱,觉得匪夷所思的答案里。
“难道不是吗?”
姜安宁捂着嘴,肩膀抖动了好一会儿,方才忍住不笑。
“大人你自己听听,这样的话,像话吗?”
是不像话。
王尚端起茶,一饮而尽。
空杯搁在桌案上时,发出轻轻一声“砰”响。
“所以,姜绣娘如今,还是姜绣娘你自己吗?”
他既不回答姜安宁的话,也不多做解释。
只一心追求个答案。
“我自然是我。”
姜安宁神色淡淡:“却不知大人又是谁呢?”
王尚不答。
自顾自的说道:“姜绣娘既然说,你还是你,那我便也与姜绣娘说几句心里话。”
“杀了你娘,并非我心中所愿。”
“实在也是你娘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做下了不该做的事。”
“她身负滔天大罪,圣上宽仁,没有追究其九族之罪,已经是极大的仁慈。”
“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姜绣娘如果要因此恨我,要因此找我寻仇,我自然也是无话可说的。”
姜绣娘目光陡然凌厉:“我娘不过就是一普通民妇,她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
她冷笑:“我看,什么狗屁的滔天大罪,不过是你们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大人们,随便找出来的一只替罪羊罢了。”
“她做过或者没做过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得替你们顶罪!”
姜安宁红着眼睛:“好成全你们的欺世盗名!”
“你娘,杀了曾盛宠无衰的江妃娘娘与两位皇嗣。”
王尚冷声道。
趁着人发愣的空隙,语气缓和了些许。
“对,你说的也许没错。”
“你娘可能只是替了别人顶罪。”
“可能只是为了成全别人的欺世盗名。”
“但有一样……”
王尚看着姜安宁,目光中满是怜悯。
“你娘杀了江妃娘娘与两位皇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无论你娘,她是为人所指使,又或者,是替什么人顶罪背锅……杀了江妃娘娘与两位皇嗣这事儿,是她亲自做的,并没有假手于任何人。”
王尚冷笑了声:“而你娘,也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民妇。”
“她,是桑氏一族的少族长!”
“也许你不了解桑氏一族,又或者以为,所谓的桑氏一族,就是在你家中,帮着你养蚕的那两个蠢货。”
“可我要告诉你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王尚冷笑:“桑氏一族的确以养蚕闻名,乃是十分有名的养蚕世家。”
“他们养出来的蚕,曾多次为贡品。”
“可这只不过是他们在世俗的表面身份罢了。”
“他们实际上,是侍奉于国师府的侍灵族。”
王尚哼了哼:“可能你没听说过国师府……”
不,她听过。
姜安宁脸色冷沉,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大靖朝立世数百年,曾有好几次险些遭遇灭顶之灾,改朝换代。”
“这其中,就有国师府出面,以神明之力,力挽狂澜,保住了赵氏一族的富贵。”
“是以,国师府在我大靖朝的地位,无人可撼动。”
“而国师府的人,又从来不会参与俗世之争,一旦危机退去,她们也就会接着避世。”
“大靖朝的每一位帝王,为了感恩国师府的襄助,便允诺了国师府的一个要求。”
王尚停下来,看着姜安宁。
姜安宁皱眉:“什么要求?”
听到人问了,王尚这才继续往下说。
“国师府每隔百年,就可以从大靖传承百年以上的世家中,选出一个作为侍灵族。”
“桑氏一族,就是被选出来的侍灵族之一。”
“凡是被国师府选出来的侍灵族,都能够修习国师府传承的秘术。”
“而你娘,作为桑氏一族少见的天赋异禀之人,是整个桑氏一族中,对国师府秘术,掌握最好的人。”
王尚笑了笑:“当然了,这都是桑氏一族那些人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你娘肯定不会是什么普通民妇就对了。”
“她学习到的那些国师府秘术,足以让她杀人于无形。”
姜安宁眯了眯眼:“你说,是我娘杀了极富盛宠的江妃娘娘与两位皇嗣?”
“没错。”
“那两位皇嗣是江妃娘娘所出?”
“正是。”
“这两位皇嗣,十分得圣上宠爱?”
“自然!”
王尚看似老实的回答,丝毫不见隐瞒。
“江妃娘娘所出的这两位皇嗣,乃是龙凤双胎。”
“一出生便被视为祥瑞。”
“圣上下令,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自然是十分的宠爱的。”
姜安宁冷静道:“那江妃娘娘的母族呢?也很欣喜吗?”
“这是自然!”
“毕竟,有再多的圣宠,终是不及有一位有资格继承大宝的皇子。”
“江妃娘娘诞下了龙凤呈祥,她的母族江安侯府自然喜不自胜。”
姜安宁目光锐利了起来:“江安侯府?”
“对,你没听错,就是江安侯府。”
王尚笑笑:“那个圣旨上召你进京,要为其缝制大婚吉服的江安侯府。”
“你可能不知道,你们村儿原本的那个村正江巍,正是出自江安侯府。”
“这次圣旨为之赐婚的江安侯府少爷,也正是他。”
姜安宁目光微冷:“所以,促成我进京,做这什么圣旨钦点,缝制吉服的绣娘,就是江巍在暗中搞鬼喽?”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王尚笑笑,模棱两可的说道:“不过,江巍一直想要从你的身上,找到关于你娘为什么要杀害江妃娘娘与两位皇嗣的线索,如今却被一道圣旨赐婚召回,不得不放弃继续盯梢你这里,回到京城去,与至今还不知道名姓的韶安郡主成婚。”
“江巍在江安县蛰伏了这么久,如今就这样被召回了京城,他心中岂能甘心愿意?”
“当然了,他是否因为心中不甘,就暗中做了些手脚,将你也一同带到京城去,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姜安宁笑了笑:“江安侯府,在京城中,一定十分有地位吧。”
“尤其是在江妃娘娘盛宠之时,想来是全京城都不会有人愿意去得罪的权贵吧?”
王尚思考了两息,笑笑:“自然。”
“现在也地位依旧吗?”
姜安宁问。
王尚迟疑了。
姜安宁便笑着道:“那看来,自打江妃娘娘故去,江侯府的地位不说一落千丈,想必也是大不如前了。”
王尚没说话。
姜安宁便更加肯定了。
“所以,召我娘进京,指使我娘杀害了江妃娘娘与两位皇嗣的人,就是你口中的圣上吧。”
“或者说也是你的主君?”
王尚瞪圆了眼睛,很是意外。
“姜绣娘,无凭无据的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他似是警告,却实在没什么底气。
“无凭无据?”
“倒也不见得吧。”
姜安宁冷笑:“你刚刚说了,江妃娘娘极富盛宠,连江安侯府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
“可若真是盛宠,心上之人与一对龙凤呈祥惨遭杀害,又怎么会不动怒?”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区区九族,何以泄愤?”
“可偏生,帝王不仅成了你口中的宽仁,没有诛杀我娘的九族,连我都放过了。”
“还使得江妃娘娘的母族江安侯府,在京城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此明显的利益指向,不恰恰证明了,指使我娘杀人的,就是皇帝吗?”
“否则的话,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杀害她的凶手的九族?”
“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作为既得利益者,皇帝根本就没有真正爱过江妃娘娘,反而是借着江妃娘娘的死,趁机发落了江妃娘娘的母族江安侯府。”
“可见我最一开始说的也并没有错。”
“我娘不过是一枚棋子。”
“是为了成全你们这些人欺世盗名的替罪羊!”
王尚语塞。
好久才声音艰涩又无奈道:“姜绣娘,有时候做人也实在是不必太聪明。”
姜安宁没有接话:“那么你呢?”
她看着王尚:“江巍是为了寻找我娘杀害江妃娘娘的线索而来,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杀我灭口?”
“还是防止,我这里真的会被将会寻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王尚笑笑:“都说了让你不要太聪明。”
他看着眼神坚定,执着寻求答案的人,语气无奈。
“两者都有吧。”
他苦笑道:“既是为了过来杀你灭口,也是为了防止,真的被江巍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进而拔出萝卜带出泥,惹来许多是非。”
“圣上宽宏大量,没有追究你母亲九族的罪名,自然也是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多伤及无辜。”
“以免得更添许多杀孽。”
姜安宁嗤笑。
“连午夜梦回,一双儿女与枕边人向他索命都不怕,还会怕着许多杀孽?”
“这种骗鬼的话,大人还是不要与我说了。”
“我不相信。”
王尚无奈:“好吧。”
“但无论你信与否,这都是事实。”
姜安宁呵呵了两声,不置可否。
“我的确是来杀你的。”
王尚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原本,我也可以很快就完成任务,回到京城去。”
“我比江安侯府的人,来到江安县更早。”
“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就杀了你,即便江巍找过来,也根本无济于事。”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