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县在随州府南六十里处。
赶到青岩县的时候,天色已晚,秦姝等人就在县内的小客栈临时下榻歇脚。
就在等着掌柜的登记造册时,秦姝无意中朝街上一看,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好从门前走过。
她轻轻扯了扯阜瑥的袖子。
阜瑥会意,两人立刻出了客栈,跟了上去。
前方,一个年轻男子正提着一包点心,兴冲冲边哼着曲儿边往前走。
一直走到县衙后院小角门前,门前的小厮朝他躬了躬身,“二爷,您回来啦?这是给二奶奶买的出云记点心吗?”
小厮说话的工夫,看到了身后的秦姝和阜瑥,连忙扯了扯男子的袖子。
男子回头,正是程宗浩。
程宗浩一看到秦姝,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说不清是尴尬还是愤恨。
看门的小厮眼睛一转,撒丫子朝府里跑去。
片刻过后,角门大开,须发半白的程袤和程夫人一前一后疾步走了出来。
程袤一看秦姝,连忙弹了弹衣袖,趋前半步下跪磕头道:“微臣参见秦节镇。”
秦姝抬了抬手,“程大人免礼,请起。”
程袤道:“谢大人。”
程宗浩垂着头,将程夫人搀了起来。
程袤束手而立,轻声问道:“大人在此,是?”
秦姝道:“经过,偶见故人,便过来看看。”
她微微一笑,“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程袤恍然,连忙后退半步,侧身相让,“大人请。”
秦姝和阜瑥在前。
程袤神色恭谨,微微弯着腰,落后半步跟在秦姝身侧。
程宗浩挽着程夫人的胳膊跟在后面。
程夫人以目示意程宗浩,程宗浩朝她摇了摇头,表示对秦姝的到来毫不知情。
进了院子,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扶着肚子,由着一个小丫头搀着迎了上来,“父亲、母亲……大,大姐姐……”
后面的称呼,已经带了几分惧意。
秦姝淡淡看了秦宝怡一眼,转头对程袤说道:“程大人,本官正好有件事,想请大人解惑。”
程袤连忙引着秦姝朝书房方向走,“大人请。”
秦姝微微一颌首,打头走在前面。
身后秦宝怡脸色煞白,浑身簌簌发抖。
程夫人连忙朝她身边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会意,赶紧扶着秦宝怡回了房。
程夫人小声问道:“她怎么会来?”
程宗浩急道:“儿子怎生知道?方才儿子也吓了一大跳。”
他想到之前父亲朝秦姝那一跪,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莫非,大家都在传的,新近上任的临北道节度使,是她?”
程夫人小声说道:“她一个女子,皇上是疯了才会封她做官。”
程宗浩苦笑道:“方才父亲给她下跪,称呼她大人。”
程夫人犹在嘴硬,“或许是朝廷钦差……”
她心烦意乱,不想再提,“你去看看小秦氏,我看她方才脸色着实不好,像是吓着了。”
程宗浩有些魂不守舍,提着点心去了后院。
程夫人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发了半天呆,才苦笑一声,“真是,作孽。”
自从秦姝在锦州街道上当面问她讨要那十五万两银子,程夫人便写信给夫君。
夫君让她变卖家产,还给秦姝两万两银子后,便带着家人一起北上。
到青岩县与夫君会合。
程家落到这番田地,也不能只怪秦景昌。
若不接回秦宝怡,就要给浩儿重新议亲。
以他们家现在的状况,这亲事,只怕会很难。
而且,也没有多余的聘礼给女家。
思来想去,临行之前,程夫人派人去庄子上,将秦宝怡给接了回来。
到了青岩县不久,弘泰三十年的粮食贪墨案和春闱舞弊案突然爆发。
程袤最大的靠山和指望、恩师魏太师一夜之间阖府被揖拿下狱。
朝中魏太师的门生牵扯进去一大半。
因为程袤远在青岩,竟幸运地躲过了这一劫。
虽没被牵扯进那场毁灭性的大案之中,但程袤以后的官途,最好的结果,恐怕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如今再见,秦姝余威犹在。
程夫人一听小厮禀报,整个人都吓麻了。
她又没那胆子去书房一探究竟,便只能躲在后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了。
前院书房中。
程袤让了秦姝坐在上位,自己在下首处束手而立。
秦姝看他这副恭谨的样子,心里也是感慨不已,伸手示意道:“程大人请坐下说话。”
程袤轻声应了是,欠着半个身子,虚虚坐在下首处的锦凳上。
在秦姝面前,程袤再不敢有半点轻视之心。
整个大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秦姝是将秦府所有财富献给晋王,才得以依附晋王,为晋王所重用。
程袤却知道不是。
因为秦姝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前年那场官场大地震,他从中看到了秦姝的影子。
这个女人心机之深、手段之狠,他在收到恩师寄回的那张化成灰烬的假银票时,就已经领教过了。
已经混迹官场几十年的他,在得知真相的时候,竟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
只想着逃!
逃得越远越好。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落在了秦姝手下。
临北道这些年并没有节度使制约,官场已经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空降此处的秦姝,初来乍到,一时半会恐怕打不开缺口。
如今秦姝能主动找到他,说明她在给自己一个投诚的机会。
程袤在初见秦姝的一瞬间,便迅速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秦姝从袖袋中取出那枚小印,递给程袤,“程大人看看,可认识这枚印章?”
程袤接过来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秦姝便知他一定认识此物,遂问道:“大人知道?”
程袤站起身,双手将小印奉还给秦姝,轻声回道:“是,此印是泷州刺史府蔡长史的私印。”
秦姝接过小印,轻轻嗯了声。
程袤略一思忖,问道:“大人既然得到这枚私印,想必已经知道,此印当初为一小贼偷走。”
秦姝微微一笑,道:“不错。”
“如今临北道八府六十七县各官府都收到了悬赏布告。”程袤苦笑,“下官这里,也有一份。”
他起身从公文堆里翻了翻,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双手奉给秦姝。
秦姝没有展开看,只瞧了瞧布告折叠面上那个大大的“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