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也想不透。
能够做些什么呢?
十四岁。
他应该是一个大人了。
像个没有什么价值的残次品,在挑挑拣拣之后被留下后,终于放逐出那个囚牢,小永举目茫然,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对——
他现在终于离开了,那么就要去找小乐他们。
自己会查清一切的。
要去和他们见面。
一个好用的脑子也许是上天唯一为小永打开的那一扇窗户。
如同没有人在乎的幽灵一般,他游荡在社会之中,悄无声息地探查着自己所想要得到的答案。
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男孩咬牙撑着下去。
他在社会上摸爬打滚,疯狂地汲取知识,学习如何拥有自己的立身之地,以另一种不健全的方式成长着。
在扭曲的环境之中浇灌成的执行力成为了他达到目的最好的手段。
就算小永知晓了这个社会上所存在的程序和运行着的法律规则。
但是他同时也明白了另一个道理,那就是罪魁祸首背后的存在,是他自己孤身一个人无法对抗的庞然大物。
在背后操纵着无形的线,整整三年的时间。
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从一个男孩变成一个少年,小永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汪死水,几乎不会泛起多少波澜。
没有其他多余的要求,只能不断地去靠近和他天各一边的伙伴。
绵绵不断的仇恨和愤怒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底,以一种透支生命力的形式,支撑着小永度过每一个夜晚。
他不为任何其他的事情耗费一点儿心力,所想要找到的,只有被掩埋的真相。
走出了禁锢身体的监狱,却又走进心底的另一道牢笼。
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一个死于校园霸凌和家庭暴力,跳桥自杀,一个死于器官贩卖,被开膛破肚,还有一个和死人合葬,永不见天日。
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从来没有消失过,每一次都以这样惨烈又令人绝望的一面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间中学被政府下令查封整改了,大批不作为的高层和老师被革职调查,参与其中有着恶劣行径的学生被退学拘留,法院传单一张接一一张地发出。
至于那些曾经犯过错的人能不能真的受到惩罚,小永不知道,他能够做的全部都做了。
也许所谓的公正,都不过只是浮于表面的虚假谎言罢了。
另一个伪装出来的本就破碎的家庭,那两夫妻似乎是因为天道轮回,在又一次夫妻争吵之时,直接遭遇了车祸,车毁人亡,警方判定为意外事故。
同年的时候,警局发现了市中的一处器官移植据点,查到了多处提供人体器官的地方。
有失踪的流浪人士,也有一些地下工厂的工人,还有一些价格高的人体器官,竟然是来自各地运动队的运动员。
某家建材公司底下的私立医院被爆出病历造假,高价收取医药费。
小乐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那么地有生命力,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枯萎死去。
一切都是谎言,都是假的。
那些虚伪的家伙,才是真正的披着人类皮子的恶魔。
他被发现了。
在那个法治和通讯都还不健全的情况下,一家庞大无比的建材公司所掌握的能量远超乎常人的想象。
更何况天使之翼孤儿院背后站着的是一条难以想象的利益链,已经形成了无比完整的体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从这间孤儿院获利的人数不胜数,他们遍布在这个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当自己的切实利益受损的时候,他们只会想解决造成了这个问题的存在。
这一点其实小永早有预料。
如同蝼蚁撼树一般。
所谓的国家机器,并不能给予他庇护。
他被发现了。
在那层层下达的命令面前,最后的结局,自己又要被送回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了。
小永又见到了院长。
她那副看起来温婉可亲的模样,像是一位亲厚的长辈般拍着小永的手臂,在一众警察的面前,显得有些沉重地说道,“这孩子在国院里的时候就一直很孤僻,精神状态也一直不好……”
“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知不知道院长会心疼的?……”
她又换新的手表了。
也许她更钟爱银色的这一款。
小永垂下眼睛,哪怕身处在人群之中,他的周身似乎也有一道看不见的隔膜。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回孤儿院吧,那毕竟是你成长的地方……”
轻描淡述的话语,给他最终的归宿盖棺定论。
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呢?
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意外?
常年的精神折磨和日夜颠倒的作息在小永身体里留下了很多隐患,他瘦的有些可怕,眼眶深深的凹陷,就像是一具骷髅一般。
现在支撑他站在这里的,只有复仇的执念。
是的啊,他也应该回去了。
小永什么话也没有说,如同默认一般,他拿上自己那破破烂烂的包裹,如同走入末路的囚徒。
随意派了个随行的警察,一路跟着回到了孤儿院,却又止步在了门前,就像剥离了最后的防护一般。
巨大无比的钟塔依旧耸立着,那些在角落之中的孤儿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但是很快又收了回去,那洁白的十字架依旧投下一片阴影。
这个地方,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这间孤儿院里面的所有人,全部都是帮凶,包括自己。
建筑的门缓缓地打开,很长很长的走廊,猩红的地毯,周围的画像是一副窥探的眼睛,满怀恶意的凝视着从中走过的少年。
端坐在上方的中年妇女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循循善诱。
“你这孩子,遇到问题怎么不回来和老师们说一说呢?”
“让我们一直担心可不好啊——”
“你好好的想一想……”
到了现在还要虚与委蛇吗?
这样好声好气的对方,小永可从来没有见过。
也许他们还想着自己或许还留了点什么把柄,尽管并不会伤筋动骨,但是若能够悄无声息的解决也许是最好的。
小永只是挺着腰杆站立着,不看对方。
在此刻,沉默又变成了无声的反抗。
那种几乎已经成为生理本能的恐惧和只想要杀了面前存在的恨意让少年放在背后的手一直发着颤。
“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好好地休息,也许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谈一谈……”
没有什么好再谈的了。
也许今晚一切都会结束。
他走出了那扇紧闭的大门,楼上传来阵阵的低吼声。
抬头望去,上了年纪,身形有些臃肿的财务委员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身旁匍匐着那头被养的皮毛光滑的黑犬,正对着自己龇牙咧嘴。
少年平静的收回目光,迈开脚步。
他熟悉这所孤儿院的一切,就像熟悉他自己一般。
今年冬天的雪下的很大。
那些已经枯萎的树木都附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很冷。
好像人的反应和感知能力都会迟缓。
绵绵不断的白雪,能够覆盖一切罪恶的。
就算是鲜红无比的血迹,应该也很快就能够掩埋。
小永从破破烂烂的包裹里取出一样样物品,卸去了伪装,有一包不知道什么成分的褐绿色粉末,还有一堆散落的黑色零件。
缓缓地重新组合,那些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黑色零件慢慢组成了一把枪支。
将东西贴身放好,像个没事人的一样推开门,小永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高瘦女人。
也不知道对方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女人刻薄古板的脸上一直没什么什么生动的表情,她看着这个一别数年的少年,不知道能够说什么。
“徐老师。”
如果对方现在反悔,不愿意帮助自己,小永也不在意那些了。
面对面的两个人,都像是毫无生命力的苍白雕塑一般。
小永将那包褐绿色的粉末递给对方。
“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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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寒冷的深夜,两声枪响打破了凌晨的寂静,却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在这间孤儿院之中,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存在任何离开自己房门的存在。
身形单薄的少年挣扎好一阵子,才狼狈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揉着震麻的手臂,淡定地抹去自己额上的血迹。
他晃了晃脑袋,眼前阵阵发黑,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枪法可言,这下眼睛都要看不清了。
深呼吸几下之后,小永握紧枪支,他捂着自己腰腹间的另一处深不见底的伤痕,努力站稳身形,毫不犹豫地迈过自己身下蜿蜒出血液的尸体。
他的子弹不多,这么快就少了两颗了啊。
一步一个脚印,殷红的血花点缀在纯洁无瑕的白雪之上。
就像是狼入羊群一般。
一声接一声的枪响。
少年只是麻木地举着枪,然后射击,因为流血过多,他现在不过是一具麻木的提线木偶罢了。
又一个。
耳边有惊恐的尖叫声,也有肮脏的咒骂声,还有难听的低吼声。
是院长啊——
小永看见了院长撕裂了那张向来温和的脸庞,带上了对死亡的恐惧,因为痛苦而狰狞着五官,那张嘴里全部是恶毒的诅咒,却无法撑住逐渐下滑的身体。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已经到了极限,呼吸越变越慢,最终停止心跳。
院长死了。
那就下一个——
少年心底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砰——”
“砰——”
子弹会打完的,血也总会流光的。
他活不下来的。
小永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真可惜,子弹浪费掉了两颗,也没有办法留一颗给自己。
用枪托狠狠砸开了钟塔底下的锁,小永第一次进入了这座仰望了无数次的钟塔。
除了每年维修的时候这扇门会被打开,其他的任何时间,都是封闭着的。
满是灰尘和蛛丝,少年缓慢地拾阶而上。
不多时,钟塔下便传来了一声声粗犷的喊声,夹杂着棍棒挥舞的声音,还有阵阵的犬吠。
高处的凉风吹散走了塔里腐朽陈旧的味道,小永跌跌撞撞地走向顶端。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很远的地方,只有零星的光点闪烁着。
但是他知道,自己望得很远。
小永抬起手,只有止不住的雪花飘落在他冰冷的指尖。
“原来摸不到天空啊……”
他依旧还是当初那个孩子。
只是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他的心中装着满腔的悔恨,就算是死亡,永远不会止息,永远都不会——
身后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人老了,大部分都是浅眠的。
老清洁工今天晚上辗转反侧,并不能够安眠。
今天那个脸上带着黑色胎记的男孩又回来的,他在角落的时候看见了。
那种更加强烈的不安感和心悸越发鲜明。
站在那里的少年,就像是一个死人。
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死人。
当第一道枪声响起的时候,始终睡不着的老人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好像近在咫尺。
往哪里去?
哪里都能去。
左右不过是在这所孤儿院之中。
也许自己应该出去扫一扫雪。
应该吗?
谁知道呢?
枪声似乎一声接着一声。
身形佝偻的老人一手提着桶,一手拿着像是扫雪的工具,踏入了风雪之中。
他的耳朵还行。
可是又装聋作哑。
老清洁工分辨着动静是在哪边传来的,他往那个方向走去。
雪真的很大,一脚踩下去,只留下深深的脚印,寒气侵袭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孤儿院好像顷刻间乱作一团。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应该是这个方向。
“咚——”
走过有一个拐角,听见钟声的老清洁工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整点了。
他在巨大的钟塔下面似乎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心底隐约知道那也许是谁。
没有多余的反应时间。
那道模糊的影子轻薄得像是一张纸,极速地坠落。
老清洁工的视线跟随着那一道直线。
然后再看不见。
“咚——”
第二道钟声此刻依旧照常响起,不会停止。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切又归于平静。
老清洁工只知道,凌晨两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