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凌复思索许久，似乎下定了决心，苦笑一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司天监吗？”
他似乎笃定柳笙不会知道一般，没想到柳笙却毫不犹豫地回答：
“因为你想要回家。”
凌复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圈。
“因为你是个穿越者。”
柳笙这句话落下，凌复的酒气瞬间全散，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从小到大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秘密，竟然被这个他一直没怎么在意、也不怎么熟络的晚辈轻而易举揭穿。
“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凌复震惊不已，声音也有些颤抖，最终想到一个答案，脱口而出，“难道……你也是？”
柳笙：“……不是。”
“那你怎么会知道……”凌复满脸狐疑，仍不愿相信。
“你不是说你看到另外一个你吗？”柳笙轻笑着问道，“或许，我就是从另一个你那里知道的呢？”
凌复半信半疑，但除了这个答案，他真的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他忍不住自省，难道是自己那种生而知之者的天才光芒没有好好收敛，所以才让晚辈看出了端倪？
只能说，还是他的错。
他无奈地撇撇嘴，拨弄了一下额前油腻的头发，开始说起往事。
“那时候，我是司天监里的一名小吏，毕竟没有灵性，没有修为，怎么也爬不上去。”他哀叹一声，“看得到高处，却始终无法触及的感觉，你或许无法理解。”
柳笙沉默了。
凌复继续说，语气却逐渐带上了些许骄傲：“但是，还好我是个天才，很快就给司天监发明了不少可以用来观测天象的好东西。”
他眼睛一瞥，似乎看到柳笙的白眼要翻起来了。
“你的眼神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有些抽筋。”
“哦。”凌复不再深究，自顾自地继续说，“总之，司天监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天才，逐渐开始重用我，虽然职位不高，但好歹让我参加不少项目。”
“不过，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在这个神学盛行的时代，司天监的地位会有多尴尬，说是观测天象，但是连无上神都不敢去窥探。”
“但是你敢。”柳笙说道。
“没错。”
凌复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晚辈一样，意外地觉得顺眼，心中也有那种奇异的心意相通之感。
“我，作为一个穿越者，当然敢。”
许是终于可以说出这个身份，凌复忍不住挂在嘴上。
他装作没有注意到柳笙正在暗自翻白眼且腹诽不已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作为穿越者，我当然不相信什么无上神，总觉得祂出现的时机有些蹊跷，有些过于巧合。”
柳笙点了点头，似乎深有同感。
“神显元年以前，突然爆发出诡灾，紧接着无上神现身，救世于危难之间。”凌复低低地沉吟道，“于是，神学兴起，灵气复苏，人间香火鼎盛，一切都顺理成章。”
“确实……”柳笙沉吟道。
凌复看到柳笙认同，像是终于找到了知音一般。
“早知道就该找你聊聊，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理解这些，真是憋死我了。”
长叹一声，凌复一点形象都没有地仰面瘫倒在走廊下，看着天上了无生气的黯淡神面。
他喃喃道：“这么看来……好像真的是死了。”
他偏头看向一脸平静的柳笙，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是你干的？”
柳笙轻咳一声，模棱两可地笑道：“你不是说你在司天监看到了一些东西吗？别再扯远了。”
“哦，对。”凌复揉了揉太阳穴，喝酒喝多了，脑子有些乱，“我说到哪了？”
“好像说到什么受重用……”
“对对，我是天才，得到了司天监上下的欣赏和重视。”凌复颇为得意，“特别是监正，甚至有意将我提拔到与他弟子南宫菀相仿的位置。”
“南宫师姐！”柳笙脱口而出，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
“师姐？”
凌复有些疑惑，南宫离开长安已久，她们不会认识才对……
“没什么，这名字和我书院的师姐相似。”
“哦，不过她也是长安书院的，和你一样，这倒也不稀奇。”
凌复算是理解了。
“所以……”柳笙好奇地问道，“南宫……前辈现在在哪里？”
“说是去隐居了，我也不知道。”凌复摇摇头，“那一晚，许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柳笙问道。
“我不是正在说吗？是你一直在打岔！”凌复有些气恼地说道。
柳笙立刻一脸委屈。
凌复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一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
“那时，我常常上观星台，想看看无上神背后的星空中到底藏着什么。”
“因为，在我前世的记忆中，这外面就是无垠的宇宙，还有联邦帝国。我记得我好像是在一个殖民星上长大的……”
“嗯，你家阳台上摆着一盆桂花树，以前还有更多盆栽，但是你们一家都不爱浇水，枯死了许多。”柳笙说道，“后来你在联邦帝国下属的一家公司做工程师，专门生产民用设备……”
“你知道的不少。”
凌复的眼神湿润了。
终于确信柳笙真的认识另一个他。
但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问出另一个自己过得如何，仿佛一旦问出口，某些东西就再也无法收回。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希望那个自己过得好，还是不好。
“所以，我很清楚，无上神后面一定有什么。”凌复继续低声说，“如果祂真的悬浮在我们头顶，那么祂极有可能是某种天体。”
“你围绕这一点，设计了研修实验？”柳笙问道。
“没错。”凌复顿了顿，说道，“我做了一系列的实验，观测表面特性、计算方位轨迹、探寻更远的星空……”
“结果如何？”柳笙目不转睛地盯着凌复，眼中有一丝期待。
提到实验结果，凌复神色复杂，像是在斟酌措辞。
“我做了多次观测，反复记录祂在天空中的位置和运动轨迹。奇怪的是，祂呈现出一种不符合自然规律的稳定性，几乎没有因我们星球的自转和公转而发生明显的位置变化，仿佛有某种力量将祂牢牢固定在特定的位置上。”
柳笙皱眉：“稳定性？”
凌复点点头，继续解释：“没错，可惜我暂时无法前往星球的另一面去验证更多的信息。但是这种‘稳定性’不像普通天体的特性，更像是……来自其他维度的存在，或者说受到某种特殊的规则约束。”
柳笙的表情微微一动，眼中似乎有了一丝了然。
凌复接着说道：“而且，虽然祂看起来像是一道虚幻的存在，仿佛某种投影或虚影，但我通过观测其他星体的光路发现，祂实际上有极大的质量。”
柳笙疑惑道：“质量？”
“对。”凌复点头，眼神中透出几分认真，“在观测其他星体时，我发现无上神的存在对周围星光的路径产生了影响——光路似乎出现了轻微的偏移，就像被某种引力牵引。”
柳笙眉头紧蹙：“光路偏移……这不就是，那什么引力透镜效应吗？”
凌复赞赏地点点头，随即眼中带上了一丝复杂。
“没错，这正是引力透镜效应。我原本以为是测量误差，但经过多次观测，每次结果都相同。这说明无上神周围确实存在巨大的引力场，而这种引力场导致了光的弯曲。”
柳笙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些特性并不符合我们对传统神只的理解。如果祂是个天体，那么显然与普通的天体截然不同；如果祂真的是神，那么祂的存在方式超出了我们能理解的范畴。”
凌复叹了口气。
“但那时的我没有足够的设备和技术，很多结论也只是推测，缺乏确凿的证据，所以我才要想要多一些经费继续研究下去。”
柳笙抬起头，眼神认真地看着他：“你的实验手札还在吗？”
凌复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都已经被毁了。我当时实在是太年轻了。”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
“我把发现汇报给了上级，希望得到进一步的支持，结果……突然之间，所有人对我的态度都变了。我被从核心项目中踢出来，甚至连观星台都不让我再上。”
“还有我的实验手札，也被烧毁在研修斋中。”
“有人不希望你继续……”柳笙沉吟道。
“对，要不是我有个厉害的妹妹，恐怕已经被看不过眼的人给杀掉了。”凌复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
“于是，你不甘心，又去观星台上看？”柳笙问道，“你想要向世界证明，有人因为你的发现而针对你，说明无上神确实不是那么简单……”
“是啊，可我太天真了。”凌复苦涩一笑，“还好是南宫菀发现了我，但她没有揭发我，反而成了我的同谋，帮我一次次进入观星台，掩护我继续研究。”
他顿了顿，笑容变得比哭还要难看。
“没想到，我却连累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