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将那些诡人全都释放出去，就不怕因此伤害到长安的无辜之人吗？”
“街边卖馄饨的张叔，娘最爱去买头花的刘婶，还有您最爱的小酒肆里的酿酒师赵元大哥，您都不在乎了吗？”
林书影此时也在自己的房间中，被囚禁着。
回头望着囚禁自己的罪魁祸首——她的父亲大理寺少卿林园，问出了这么几个问题。
林园显然刚刚才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属于地牢的潮湿气味，还有浓重的血腥气息。
这就不难想到，自己的父亲方才去做什么回来了。
作为大理寺少卿，竟然亲自将大理寺狱所关押的诡人尽数放出，这是林书影所不能理解的。
更何况，她一直清楚，父亲是奉神者一派。
所以，当“柳笙”跟她叮嘱要紧紧跟着她爹，小心不要被发现，尽量阻止她爹即将要做的事情的时候，林书影还觉得不可思议。
既然是奉神者，又怎么会想要让诡异侵蚀整个长安……
然而，事实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也狠狠给了她一记重击——
当她偷偷跟着父亲，通过林府的下水道进入脏污恶臭的地下管道时，还是不小心被父亲发现，随后被击晕过去。
随后，她醒来，已经到了此时。
林园沉默着，没有说话，像往常一样无言沉静。
林书影想起，娘曾经说过，自己和父亲性格相像——一样的沉默寡言，一样的沉稳内敛。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将数千个拥有超凡力量、对世间充满怨恨的诡人，释放于世间，这一点也不像是爹的为人。
又或许，她从未真正看透父亲。
“是的，爹做这一切，没有考虑太多无辜之人。”
林园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可动摇的决绝。
林书影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你知道，诡化是无可避免的，而无上神不过是虚幻的存在，你会怎么选择？”林园的目光冰冷，他淡淡问道。
林书影心中震动。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她的声音发颤。
“当神降日越来越接近，但是大理寺狱中的诡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林园惨白着脸，摇了摇头，“这时我就知道，大势所趋，终将要来临。”
“还有，你的师妹柳笙参与撰写的那篇文章，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林园淡然一笑，“写得很好，但是《修行理论》不会刊登。”
林书影没想到忽然会听到柳笙的名字。
“什么文章？”
“《基于灵诡转换的诡人复原可能性分析》，我看了以后才发现，诡人、修行者甚至于神官，到底有什么区别？”林园摇头，“或许不必拘泥于一条道路。”
“然后呢？北境的人找到了您，对吗？”林书影低声问。
林园点了点头，苦笑道：“没错，北境神国告诉我，我的猜想是对的，不止有一条道路。即使成为诡人，也不代表绝路，相反，这或许才是我们真正的希望。”
他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林书影第一次发现，父亲原来已经苍老至此。
“我不想一条路走到黑，而且我也想给你留一条别的退路，你是个聪明孩子，有天赋，有大好的前程。在北境神国，他们已经许诺了会给你神官之位。”
“神官？”林书影难以置信地问，“他们也有神官？”
“当然。”林园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新神登位，自然会有神官。”
“如果是北境神国的神，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的人都要成为诡人？”林书影终于意识到。
“当然。”林园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的黑色血管节节冒出，说道，“一点也不难，你看看爹。”
“从今日开始，从长安开始，会成为诡异的天下。”
林书影还想说什么，但是林园已经没有给她机会，只说：“影儿，你先房间里待着吧，天亮了就好了，不会影响你的升舍考的。”
随后，林园按下林书影想要攻击反抗的手，将她牢牢地用禁制困住，看着她不甘的眼神，叹了一声，从房间里退出。
林园走出房间，妻子赵书正在外面等着。
她担心地看向林园，走远一些后，才小声问道：“影儿还是不愿意？”
“当然，她现在还是被无上神的联结束缚着，要等无上神的信仰彻底被打破，才有可能醒悟过来。”林园摇头道。
赵书叹道：“那只能等着了，我们都是过来人，也知道这个打破重塑的过程并不容易。”
“总之，按照她的天赋，以及我们如今为神国所做的贡献，届时转化会有足够的冥王守护，问题不大。”林园沉声道。
“影儿担心的，似乎是那些无辜的百姓。”赵书小声说道。
“全面诡化，总会有些牺牲的，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林园的声音低沉。
赵书轻轻点头：“心善也是好事。”
两人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赵书才开口问：“你接下来还要出去吗？”
林园摇头：“不用了，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我出面了。”
“是啊，别表现得太积极，参与便好，免得……”赵书轻声说道。
林园知道她的意思。如果失败了，他们还需要继续侍奉无上神，还要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在唐国生存，能藏拙最好。
“明白。”
“先换件衣服吧，看你身上都是下水道的污垢。”赵书皱眉道。
“没办法，现在下水道是我们进出的唯一途径。”林园苦笑。
赵书也笑了：“工部的鱼头人果然厉害，能想到用下水道。”
“这还不是我家娘子厉害，能找到这样的人才。”林园看了赵书一眼，平静的眼底蕴藏着一丝温情。
赵书笑了笑，心情也放松了一些。
“现在那些诡人都在下水道中吗？”
“是的，还不到时机出来。”林园点头。
“你不怕有人干扰吗？”赵书担忧地问。
“没人会想到，一切关键就在他们脚下的污浊之地中吧？”
林园这么说着，难得轻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