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晋卓提着最后一口气,始终没有咽下去。
他脑中闪现出被毒死的大哥,他脸色发乌,七窍流血,妹妹锦兰吓得哭闹不止。
屋子里所有人都在悲恸,只有他和父亲宋云山静静地看着。
宋云山还是伤心的,只是他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怎么会流泪了。
找出凶手的那一刻,宋晋卓亲手了结了那个女人,当着她孩子的面。
——从此他的世界没有黑白对错。
直到那日从一条山路经过,被一个果子砸了头。
“喂,下面的小哥,麻烦帮我把果子捡起来,我给你钱。”
清亮的嗓音仿若一柄斧子将宋晋卓阴暗的世间砸出一个窟窿。
年满十六的宋晋卓容貌俊逸,谦和温静,他抬头望去。
刺眼的光,让他暂时闭上了眼。
用手举在前额,宋晋卓才看清树上的女子。
笑颜如月,明亮清秀,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是加了糖的酒,竟让他一时失了神。
女子似乎并未注意到什么,继续摘了几个果子往他扔去,“接住了,放心,我不会少你钱的,你接一个,我给你算十个铜板。”
好吵……
宋晋卓看着地上的果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恩?!”
韩素心中惊讶,竟然就这么走了?难道十个铜板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吗?
既然如此……
“男人,我给你加到二十个铜板一个果子!”
宋晋卓……神经。
看着走远的人,韩素切了声,“不识好歹。”
她从树上利索地滑到地上,捡起一个果子擦了擦,咬了一口,再将剩下的打包带走。
路上遇到小孩儿,韩素就把果子分给了他们,还没进城就全没了。
她也高兴,看到野生的季月芳,随手一摘快快乐乐回家去。
*
“阿素。”熟悉的婶子将韩素拦住,“你家来客了。”
“我家天天都来客,婶子你用得着这么惊讶吗?”
婶子挥挥手,“这次不一样,就来了个小郎君,俊得嘞。”
“哦?!”韩素来了兴趣,这是不是就是话本里说的主动上门?
“总之你去看看吧。”
“那我先走了。”
婶子捂着笑,“一听见人好看,跑得比兔子还快。”
*
“爹,听说今日又有客人?”韩素兴冲冲地跑回家,一见屋里的人,她愣了下,“是你啊。”
宋晋卓亦是惊讶,他十分有礼地朝韩素拜了拜,“见过韩姑娘。”
韩福有问道:“你们认识?”
韩素:“刚见过,让他帮我捡个果子,他爱搭不理的。”
宋晋卓解释道:“着急赶路,见谅。”
韩素挥挥手,“结果你赶路就赶到我家了啊?”
韩福有轻斥道:“不得无礼,这位是宋太傅的儿子宋晋卓。”
韩素惊讶:“爹,你什么时候认识太傅这样的人物了?”
韩福有:“我不认识,是你赵伯伯托我照顾他几日。”
韩素将宋晋卓从上到下打量了遍,轻噗了声,“好吧,看在你好看的份上,就留你住下吧。”
宋晋卓:“多谢。”
韩福有惭愧道:“小女阿素,被我宠惯了,见谅。”
宋晋卓:“无妨,韩小姐性情直爽,甚好。”
韩素:“男人,你在夸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闭嘴!”韩福有真是没脸了,赶紧让韩诸将韩素带走。
就这样,宋晋卓在韩家住下了。
在韩素看完三本话本子后,她心里充满了对世家大族的好奇,于是去了客院找宋晋卓。
“宋公子,你今年多大了呀?”韩素趴在窗户问。
“十六。”宋晋卓目不斜视盯着书籍。
“十六呀?你这正儿八经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比我哥大呢。那你得唤我一声姐姐,我今年十九了。”
“韩大姐。”
“你说什么?!”
宋晋卓转头一看,就见韩素两条好看的眉毛往中间聚着,不由一笑,“小素姐。”
韩素想了想,“这个称呼……不行,你得再换一个。”
“哎,韩大婶儿?”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我爹把你赶出去?”
“不信。”
韩素腮帮子一鼓,这种世家公子都这么无趣吗?!
“没意思。”
韩素走了,第二天她又来了。
“诶,你定亲没?”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宋晋卓回想他这一路走来,也不过是露水姻缘。
“没有。”
韩素又问:“那你有几个通房?”
“一个。”
韩素眼睛睁了睁,哇道:“那你怎么不把她带着,一路陪着你呢?”
“她已经被赶走了。”
韩素惊道:“你们家的通房都是一次性的吗?”
宋晋卓……
“她犯了错,自然要被赶走。”
韩素想起话本里写的,卑贱婢女爱上主子的故事,问道:“她喜欢上你了?”
宋晋卓耐着性子道,“没有。”
“那是你喜欢上了她,被你父亲发现,最后强行拆散?”
“也不是……”
不过是个野心使然的低贱婢女罢了。
韩素当着宋晋卓的面,从怀里掏出话本子,根据书里的内容,问:“那就是她怀了孕,但是你们家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强行让她落胎,将人赶走?”
看着韩素一双‘我说得对不对’的眼睛,宋晋卓叹气,“没有怀孕,只是做错了事罢了。”
“哦。”韩素一脸无趣地走了。
接下来,每日她都拿着话本子询问宋晋卓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宋晋卓也是好脾气的回答。
这日,媒婆上门。
韩素拿着画像去找宋晋卓,“诶,你帮我看看,哪个适合我?”
宋晋卓刚从外面回来,随意扫了几眼画像,道:“这个,不适合你,真人太矮了;这个,身体有疾;这个……”
“等等!”韩素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们?”
宋晋卓:“你以为我天天出去是玩吗?”
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了解当地形势,以及颇有名望的家族。
韩家在阳川是富商,自然也结识了不少人,经由韩福有的牵拉,宋晋卓几乎将阳川有名有姓的大户都了解了个彻底。
“哇,你这么厉害,那你说哪一个适合我?”
宋晋卓将十多张画像翻了遍,指着其中一个,“就他吧。”
韩素:“行,我相信你的眼光,就他了,明日我去会会他,哈哈。”
相看这日,韩素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了,但是败兴而归。
她叹气:“还是不行。”
韩诸劝道:“不要太挑。”
韩素:“他不喜欢小孩子啊。”
韩诸:“你怎么看出来的?”
韩素:“与他闲逛时,一个孩子不小心碰到了他,他看那孩子的眼神太可怕了,感觉下一刻就要将孩子掐死。”
韩诸:“等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好了。”
韩素摇头摆手:“不行、不行,你帮我拒了吧。”
韩诸:“唉,十九了,不能再拖了。”
韩素:“我又不给韩家传宗接代,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是什么意思?”
韩诸:“……懒得管你。”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然而韩素在某日外出玩耍时被劫持了。
她被扔在废弃的庙里,取下眼罩的那一刻,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正是那日相看被拒的男子。
此时他早已没了初见时温和恭谦,神情阴森地盯着韩素,“你凭什么拒绝我?!”
韩素愣了下,“这、这相看本就是你情我愿,合则聚,不合则分,很正常啊。”
然而那男人却道:“可是我喜欢你啊。”
韩素尴尬地笑了下,“谢谢,但是我们不合适……”
“凭什么?!”
妈耶,这简直就是个疯子。
韩素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她冷静地劝道:“公子莫气,不如你先解开我,我们好好谈谈?武力是解决不……”
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突然冲了进来将男子踢倒在地,将其击晕。
韩素瞪大眼,“小卓弟弟。”
宋晋卓转头冷眸看她,“你怎么不哭?”
韩素愣了愣,“我哭什么?”
等等!这个场景莫名的熟悉啊。
女子被劫匪带走,男子出现,英雄救美!
宋晋卓一看韩素的神情,就知道她脑袋瓜又在想那些神奇的画面,无奈轻叹,为她解开绳子,“已经报官了,你先走,我来捆住他。”
韩素朝那人瞧了眼,不忍直视。
没想到这小子下手这么狠。
“他不会死了吧?”
“没有。”
见韩素还愣着也不逃,宋晋卓催道:“还不快走?”
韩素左右看了看,“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宋晋卓:“他的手段太低劣,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韩素:“你来得可真及时,我还以为我会被他先侮辱一番,你再来呢。”
宋晋卓:“少看那些无聊的话本子,真出了事,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嘿,你敢凶我?”
宋晋卓无语极了,正要反驳,身上的男人突然奋起,抓起身边的利器就朝宋晋卓扎去。
“小心!”
韩素这次真的吓着了,宋晋卓手臂上受了一刀,血汩汩往外冒着。
“来人啊,救命啊!”韩素大喊着朝外跑。
那男人却先一步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狠狠摔在地上。
“居然敢拒绝我,你知道我为了这场相看准备了多久吗!?你们韩家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两个臭钱!”
韩素被他摔了个七荤八素,外加头皮发疼。
宋晋卓再次扑到那人,与他扭打起来,但那人比宋晋卓略显壮硕,几番下来,宋晋卓有些难以招架。
“快走!”
韩素心一横,忍着疼痛去叫人来。
“我杀了你!”
韩素猛然回头,只见那男人握着利刃就要朝宋晋卓扎去。
她暗骂一声混蛋,不顾身体不适,拿起地上的石头就朝那男人砸去。
这下真的把男人砸倒了,韩素吓得扔掉石头,“我、我杀人了?”
宋晋卓捂着伤口,冷静地从地上爬起来,“你没错,是你救了我。”
韩素看着他,“你还好吧?流了这么多血……”
“阿素!”
“大哥!”
男人被抓了,后来一审问,才知道这人本就是个杀人犯,隐姓埋名装起了文弱书生的范儿,看中了韩家的家产,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想被拒,恼羞成怒,劫持韩素发泄怨恨。
*
韩素看着包着纱布的宋晋卓,“怎么说,你也是为了我受的伤,要不你入赘我家,我买你做我夫婿?”
宋晋卓:“宋家男子不入赘。”
“有骨气,那我嫁你好了,所谓女大三,抱金砖,你赚大发了。”
“你认真的?”
“呃……随便说说,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宋晋卓却拉着韩素的手,神情认真:“你若真的想嫁人,我娶你。”
诶?!
韩素跑回屋里,闷了一天,把话本子翻了又翻,这些书里好像没怎么写这类的故事啊?
宋晋卓要走了,韩素没去送。
经过熟悉的那棵树时,一颗果子砸到他头上。
“地上的小哥,麻烦帮我把果子捡起来,一个果子十个铜板怎么样?”
宋晋卓笑着举起双手,“阿素,下来。”
韩素做好姿势,“宋晋卓,你可要接住我啊。”
好……
……
她笑着落在他怀里,然后他们一起摔倒在地,她说他身子虚,新婚夜他让她知道了弟弟不可欺……
…………
“呃、呼……”
回归现实,身体已麻木,意识开始溃散,宋晋卓感受不到痛了。
门吱呀一声,五岁的女儿悄悄走了过来,怯怯地喊了声,“爹?”
宋晋卓已经听不到了,他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