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安宁一行人花了整整三天才翻过那座高高的山头,来到这个传说中的云溪寨。
云溪寨里的人口构成比较复杂。因着此地地处赤羽军与西陵的交界,乡中有50%的人口都来自西陵。剩下的一部分则是在北辰、南岳那边没了活路后,逃亡过来的奴隶、罪人。
因着这里地势比较险峻,土地更是最为贫瘠的山地。赤羽遗民在自家的地盘上,能优先耕作更为肥沃的土地,并不是很看得上这里的贫瘠耕地。因此,云溪乡里的赤羽人反而是最少的。
安宁在云溪乡里待了四五天,跟着计吏小队一起去查看了下面各个小村寨的耕地损失。山谷里的耕地中,秧苗基本都被烧光了。只剩一些零星种在山上的作物,因为山路难走、南岳人懒得上去的缘故,并没有遭到破坏。
冯八他们下了工,照旧被乡长请去吃饭了。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云溪寨这片地盘自成一乡,又称云溪乡。
云溪乡的乡长刘杞这些日子头发都要愁白了!这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整个云溪乡里,家家户户都饿着肚子。大家好不容易把从牙缝中省出来的那些最饱满的种子种下去,小苗刚长了四五寸长,正是插秧的好时候,竟被那些该死的南岳贼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若是官府不管,他们这些穷鬼还能上哪弄种子去?刘杞很清楚他们云溪乡在赤羽军这片辖地中的地位,也很清楚官府自己也并不富裕。
这时候,官府肯定是优先把好种子留给山外那些赤羽人的。原本刘杞还以为他们云溪乡今年要完,谁曾想官府竟还派了计吏来查看他们的耕地损失?
这下可不就有希望了?刘杞卯足了劲,这几日也跟下面的几个亭长商量好了,必须得招待好这些爷!
为着这事儿,那几只留着下蛋的老母鸡都被抓去下了锅。只等着这几位爷吃得满意了,回去后能替他们美言几句,哪怕能多借他们一升种子呢?
安宁这一路非常低调,除了工作时效率比较高外,其余时间并不起眼。刘杞这些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冯八这个小队长身上。
因此,今日的宴请安宁并不打算出席。在跟冯八打过招呼后,安宁离开乡长家,独自往外走去。
天元神域里的平民其实过得并不比凡间里的平民好多少。这时候他们基本都是一天两顿。
此时已经接近夕食的时间(下午三点左右),安宁一路从村中往耕地走去,家家户户都已经冒起了炊烟。
安宁走到一片耕地上,发现田里还有很多人并未回家,而是让家人把饭菜送到田里,吃完后趁着天还没黑,多翻点地。
男人们蹲在田埂上,就着破了口子的粗陶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野菜稀粥。说是稀粥,其实里面并没有什么米粒,基本都是些野菜。
“达达,陶罐里还有一碗,额给您倒!”一个青年男子拿起陶罐就要往自家老爹的碗里倒菜汤。
“不了,留点给娃子!”老翁看了眼饿的面黄肌瘦的小孙女,制止了小儿子的举动,一口把碗里的菜汤喝尽。然后把陶罐里仅剩的野菜汤倒入碗中,递给小孙女:“二妞,吃吧!”
“不了阿翁,家里还有,额待会儿回去吃就行。”小孙女二妞没敢接。
“是啊,达达,家里还留着呢!”青年男子也跟着劝。
“留个屁!家里还能剩些啥额能不知道?饿坏了孩子你有钱治么?瓜怂!”老翁冲那青年男子骂了一句,继而命令孙女:“吃!就在这里吃!”
家里现在没啥存粮了,吃食基本都留给了下地干活的男人。成年女人们口粮减半,孙女们更是吃的一顿比一顿少。
二妞看看父亲,又看看爷爷,终是没能熬住腹中饥饿,在父亲不满的眼神中接过了爷爷手中的菜汤,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不晓事的妮子!还敢跟阿翁抢吃的?吃恁多有啥子用?”青年男子骂了句。
“你个瓜怂!谁说妮子就没用了?”老翁瞪着眼睛骂儿子:“二妞聪明着咧!大字、算术一教就会!哪像你?教死都是块闷木头!”
“咱二妞这样的女娃,就是没生在好时候!”老翁腿蹲麻了,干脆在田埂上坐了下来,眯缝着眼睛看向那片烧的焦黑的土地,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她若能早生个四五百年,那时候王姬殿下还活着,大办新学,男女都收!像二妞这样聪明的女娃,说不定还真有出头的机会!”
青年男子撇撇嘴,低下头去没敢反驳。从安宁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见他脸上的不服之色。
“老翁是西陵人?”安宁站在附近的树下听了半天这家人的对话,此时终于出声询问。
这老翁倒是没有时下重男轻女的习惯,看起来颇有几分见识。
“你是……?”老翁回头,盯着安宁看了一会出声询问:“安计吏?”
“老翁认得我?”安宁用西陵关中的口音回答。
“是咧!前几日贵人您不是还来过田里?”老翁站起身,冲安宁抱了抱拳:“贵人怎么来这里了?”
乡长不是在宴请那些计吏么?这位贵人怎么不在乡长家吃饭?
“吃了饭,出来消消食。”安宁笑眯眯的:“额听老翁的口音,您是关中人?”
这老翁绝不是寻常农户!
安宁这种搞情报的老手,在刻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时候,正常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她。可这老翁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还能记住她的名字,不简单!而且,这个抱拳,竟带着几分西陵军礼的影子……有意思!
这云溪乡当真有趣真!地方不大,能整出个缩小版的天元神域“联合国”不说,竟连个衣衫褴褛的老农都藏着本事。